赵白薇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琉璃花海中。
天上是柔和得不像话的粉紫色流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又陌生的香气,像是月光和蜜糖混合的味道。远处没有太阳,却有无处不在的、温暖的光,包裹着她,如同最温柔的拥抱。在这里,她听不到任何外界的纷扰,只有绝对的宁静和心安。她只是走着,裙摆拂过那些晶莹剔透、似真似幻的花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个身影总在不远处,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却散发着让她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牵引着她想要靠近。
她急切地想跑过去,想看清那是谁。
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模糊身影的衣角时——
“叮叮,女王大人起床了!”
一个略显滑稽却又充满宠溺的男声猛地撞碎了这片静谧美好。琉璃花海瞬间如镜面般破裂、剥落,化为虚无。
赵白薇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强烈的悸动和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眼前是她熟悉的、挂着浅紫色窗帘的卧室,晨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又是那个梦。
近半个月来,这个梦,或者说这类光怪陆离的梦境,总会不期而至。每一次,都像是短暂地逃离了现实,进入一个只为她打造的完美乌托邦。每一次醒来,都像是一次生硬的、近乎残忍的剥离,将她从极致的愉悦狠狠掷回清晨的庸常,心口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
她贪恋那个梦,以至于身体本能地抗拒清醒,总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她又起晚了。
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伴随着妈妈林姝温柔又带着清晰担忧的询问:“宝宝,起床了吗?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晚上睡觉总出冷汗,还含含糊糊说些听不懂的梦话……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妈妈给你请假,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赵白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肺里那口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甜腻又空虚的气息置换出去。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谢谢妈妈,不用了,已经没事了。”她顿了顿,找了个最寻常的理由,“可能就是……最近复习有点累。”
她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自己——套上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校服,站在穿衣镜前,将及肩的黑发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镜中的少女,身量娇小,却骨肉匀停。肌肤白皙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尤其是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即使此刻带着刚醒来的迷茫和被梦境困扰的淡淡疲惫,也难掩其灵气与光彩。这张脸,是学校论坛里公认的“校花”级别,再加上她常年名列前茅的学习成绩,构成了旁人眼中近乎完美的赵白薇。只有她自己和家人知道,这“完美”表象下,有着一个雷打不动的缺点——爱赖床。
打开房门,她快步走下旋转楼梯。刚走到餐厅门口,脚步便是一顿,心里微微有些发窘。
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赵旻,已经端坐在餐桌旁,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了。他甚至连校服外套的拉链都一丝不苟地拉到了顶端,一副随时可以出门的规整模样。
“小宝,姐姐下来了吗?”妈妈林姝温柔的声音从旁边的开放式厨房飘出来,伴随着咖啡机工作的细微声响。
“嗯。”赵旻头也没抬,专注地咀嚼着嘴里的油条,发出一个简短的、近乎敷衍的音节。
赵白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餐桌旁,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对不起啊旻旻,姐姐今天又起晚了。”
说着,她拿起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涂上一点蓝莓果酱,咬了一口。
“你总是这样说,但又不改。”赵旻咽下嘴里的食物,端起旁边的豆浆喝了一口,语气平淡无波,甚至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转了一圈。他和姐姐关系不算差,但也谈不上多么亲密无间。对于这个明明拥有让人艳羡的头脑和容貌,却偏偏在“起床”这件事上屡战屡败的姐姐,他常常觉得无法理解,甚至有点“怒其不争”——毕竟,如果他有她一半的智商和颜值,可能早就……好吧,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肯定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赖床上。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早餐,堪称他们家早晨的一道独特风景。
赵旻面前是典型的中式搭配:一根金黄的油条,一个小巧的肉包,旁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手边还有一瓶鲜牛奶备用。他正处于男生抽条的迅猛生长期,食量大,口味传统。
而赵白薇的早餐则简单得多:一杯温热的牛奶,两片烤吐司,一小碟水果沙拉。她一直不是很喜欢油条那种过于扎实和油腻的口感。
而餐桌的另一头,则摆放着一份与周围格调略显不符的“减脂餐”:几片生菜,几颗小番茄,半根黄瓜,还有一小块水煮鸡胸肉。这是妈妈林姝的位子。这位年过四十却依旧保持着骨感身材的美妇人,最近不知为何迷上了一位网红“简教练”的减肥指南,兴致勃勃地实践着,尽管家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根本不胖,甚至有点过于清瘦了。用赵白薇爸爸的话说,就是“典型的骨感美人,风一吹就怕跑了”。
“妈妈,你不吃吗?我和姐姐要走了。”赵旻看了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出声提醒还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
林姝端着一杯黑咖啡走出来,身上还系着一条优雅的碎花围裙。“好的,知道啦。”她看向姐弟俩,目光落在赵旻随手放在桌角的手机上,“旻旻,手机放家里,下午放学回来再玩。今天妈妈画稿找到点灵感,上午要赶工,就不能送你们了。拜拜~门口有管家送你们。”
说完,她优雅地转身,端着咖啡又钻回了自己的工作室,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餐桌旁的姐弟俩不约而同地、轻轻地叹了口气。母亲是位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工作状态极其投入,一旦进入“灵感时间”,外界的一切仿佛都自动屏蔽了。这种被“抛下”的感觉,他们早已习惯,但偶尔还是会感到一丝失落。
“走吧。”赵白薇拿起书包,对弟弟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别墅大门。赵白薇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半步的弟弟的背影,心里再次泛起那股怎么也想不通的纳闷。
明明就在去年,赵旻上初二的时候,还比她矮上小半个头,是个沉默寡言、需要她偶尔“照拂”一下的小男孩。怎么才过了一个暑假,一进入初三,就像雨后的春笋般,“噌”地一下就窜高了那么多?现在他已经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了,肩膀也宽阔了些,穿着同样蓝白相间的校服,背影却已然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挺拔。而且,他的话似乎也越来越少,心思愈发难以捉摸。
黑色的劳斯莱斯早已静候在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管家陈伯站在车旁,见到他们,微微躬身。
“小姐,少爷,早上好。”陈伯拉开车门,待赵白薇坐进去后,又转向她,恭敬地传达,“小姐,夫人让我再提醒您一次,今天下午五点下课后,您需要以星海集团未来总监的身份,出席集团举办的新品发布晚宴。礼服和化妆师会在放学时直接到学校接您。”
赵白薇脸上瞬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什么“未来总监”,不过是外公一时兴起定下的名头,却成了她不得不偶尔参与这些无聊社交活动的枷锁。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情莫名地有些烦躁。那个美好的梦境残留的温暖,此刻已被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而一旁的赵旻,在听到“晚宴”二字时,眼睛却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他原本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今晚姐姐要去参加晚宴,意味着会很晚回来,那他岂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溜进姐姐房间,把被没收的游戏笔记本拿回来?上次他半夜打游戏太过投入,被起夜喝水的姐姐抓个正着,笔记本当场被收缴,至今未能“刑满释放”。一想到晚上可以重获自由,在游戏世界里驰骋,他几乎要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然而,他刚弯腰准备钻进车里,管家陈伯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少爷,夫人也特意交代了,今晚的晚宴,请您务必和小姐一同出席。”
赵旻的动作瞬间僵住,半截身子还在车外。
“我也要去?”他猛地直起身,回头看向陈伯,脸上那点窃喜瞬间冻结、碎裂,然后化为一片肉眼可见的“生无可恋”。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个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漫长夜晚,在如何无情地吞噬他宝贵的游戏时间。
陈伯面带微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赵旻垮着脸,慢吞吞地坐进车里,重重地关上车门。车厢内弥漫开一股低气压,与姐姐赵白薇望向窗外的沉默,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车子平稳地驶向学校。赵白薇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琉璃花海的梦境。那个背影是谁?为什么那个世界如此让她留恋?现实中,她是成绩优异的校花,是星海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之一,被无数目光注视着,可只有在那片幻境里,她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无拘无束的安宁。这场突如其来的晚宴,弟弟那一脸的不情愿,以及心底那份因梦境而起的莫名悸动,似乎都在预示着,今天,注定不会是她所渴望的、平静的一天。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像一丝细微的电流,悄悄划过她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