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沉默。赵白薇的沉默是望向窗外的,带着从琉璃花海梦境中剥离后的怅惘,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名为“晚宴”的社交任务的厌烦。赵旻的沉默则是低气压的,充满了对失去宝贵游戏夜晚的愤懑,像一只被强行塞进笼子的野兽。
他们的学校坐落于城市的核心区,能进入这所学校的,非富即贵。但即便在这里,“赵家”也是一个时常被低声提及、带着某种距离感的符号。星海集团的影子,无形中笼罩着他们姐弟的校园生活。
车子驶近校门那片由各色豪车汇成的“金属海洋”时,赵旻终于忍不住,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因为不情愿而有些发硬:“那个晚宴,我非去不可?我晚上和沈家明他们约好了……”他含糊地带过,试图用某个家世相当的哥们儿做挡箭牌。
赵白薇从窗外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弟弟那点心思,在她面前几乎无所遁形。“妈妈亲自定的,陈伯传达。你觉得,我们有说‘不’的资格吗?”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知是嘲弄弟弟的天真,还是嘲弄他们共同的处境。
赵旻被噎住,脸上掠过一丝狼狈,猛地扭过头,用后脑勺对抗姐姐的精准打击。
第一节课是化学。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可鉴人的实验台和昂贵的多媒体设备上。赵白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在定制的高档笔记本上流畅地记录着要点——作为公认的学霸,她不允许自己在课堂上掉链子。
然而,异样就在此时发生。
黑板上的化学符号开始像接触不良的信号般扭曲、闪烁,仿佛隔着一层波动的水纹。一股极其清晰、与她梦中如出一辙的清甜异香,毫无征兆地钻入鼻腔,比梦中任何一次都要真实、浓烈。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密度似乎都发生了变化,带着一种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牵引力,像是在拉扯她的意识。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笔尖“啪”地一声停在纸上,留下一个难看的墨点。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用力到眼眶发酸——
一切恢复正常。符号清晰,老师声音洪亮,周围的同学一切如常。只有她狂乱的心跳和手心里瞬间沁出的冷汗,证明着刚才那短暂的、诡异的几秒钟并非幻觉。
是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精神恍惚?还是……
她不敢深想,用力掐住虎口,尖锐的痛感让她暂时压下了心底翻涌的不安。但那缕异香,似乎还顽固地残留了一丝在空气里,提醒着她梦与现实之间,那正在变得模糊的边界。这让她感到一丝恐惧,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再次触碰那个世界的渴望。
一天的课程在这种心神不宁中缓慢流逝。
放学的铃声如同赦令。当赵白薇走到校门口时,赵旻已经等在那里,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颇为显眼,脸上是混合着无聊和认命的漠然。
而比赵旻更引人注目的,是停在一旁专属区域的黑色劳斯莱斯库里南,以及车旁那位穿着阿玛尼高定套装、妆容一丝不苟的女士——母亲林姝的首席助理,苏珊。
“小姐,少爷。”苏珊上前,笑容标准,举止无可挑剔,“时间紧张,礼服和造型团队已在‘云顶’公寓等候,我们现在直接过去。”
“云顶”是星海集团旗下顶级公寓,位于城市之巅,他们偶尔会在那里进行一些紧急的造型准备。赵白薇点了点头,对这种高效而疏离的安排早已习惯。
姐弟俩坐上库里南,车内空间奢华而冷感。赵旻打量着车内最新的娱乐系统,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没去碰。
抵达“云顶”顶层那间可以俯瞰全城风景的复式公寓时,由母亲工作室派来的专属造型团队已全员到位。整个客厅仿佛变成了一个高级沙龙。赵白薇被引导着坐在特定的化妆镜前,闭上眼睛,任由国际知名的化妆师在她脸上施展技艺。粉底是La Prairie的,眼影是Tom Ford限量版,空气里弥漫着高级化妆品和香氛蜡烛混合的昂贵气味。
她被精心地从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雕琢成一个符合“星海集团未来总监”身份的、精致却失真的艺术品。香槟色的抹胸短礼服来自母亲林姝亲自设计的秋冬高定系列,线条利落,价值不斐,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娇小却匀称的身材,也恰到好处地束缚着她。
赵旻也被套上了一套剪裁完美的Brioni少年西装,打了丝绒领结。他皱着眉,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对这身“枷锁”明显不适。
苏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完毕,满意地点头:“非常好。夫人已先行抵达会场。我们该出发了。”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城中最为奢华的七星酒店——那也是星海集团的产业之一。
赵白薇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玻璃上反射出她此刻完美无瑕却表情淡漠的倒影。她感觉自己和那个梦境,和那个渴望靠近的背影,隔得越来越远。她正被无可抗拒地推向一个由水晶灯、香槟塔和虚伪笑容构成的镀金牢笼。
车厢内极静。赵旻似乎彻底放弃了抵抗,百无聊赖地看着车顶星空顶篷变幻的光点。
就在车子即将驶入酒店那条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的专用车道时,赵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跟紧我,别理那些搭讪的。”
赵白薇微微一怔,转头看向他。赵旻依旧看着车顶,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生硬,但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被寒意包裹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在这个他们共同抗拒的场合里,血缘成了最本能的同盟。
她轻轻吸了口气,回了一个字:
“好。”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红毯尽头,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外面是闪烁的镁光灯、鼎沸的人声和一个她必须独自面对的世界。她攥紧了手指,指尖冰凉。而那缕来自梦境的异香,仿佛又一次,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