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墨兰端坐于坤宁宫正殿,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玉佩,听着心腹女官秋纹禀报宫外盛家的近况。成为皇后已近两年,她早已将这座九重宫阙经营得铁桶一般,凤印在握,恩宠无双,连带着整个盛家都水涨船高,父亲盛纮在朝中愈发稳健,兄长盛长枫亦前途光明。
然而,在这极致的尊荣之下,那颗被前世屈辱与怨恨浸透的心,却从未真正平息。尤其是对那个看似柔弱、实则步步为营,最终将她逼入绝境的六妹妹——盛明兰。
“娘娘,”秋纹的声音打断了墨兰的思绪,“六姑娘……不,顾侯夫人(明兰嫁与顾廷烨后称顾侯夫人)近日在京中女眷圈子里,风头颇健。她操持的几场诗会、花会,很是得了些赞誉,都说她虽出身庶女,却气度不凡,持家有道,连带着……连带着寿安堂那位老太太,脸上也增光不少。”
墨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指尖的玉佩被捏得温热。风头颇健?气度不凡?盛明兰,你还是这般懂得如何经营名声,如何借着顾廷烨的势,踩着别人往上爬!前世你装柔弱、扮可怜,最后却让我落得那般下场。这一世,我既登凤位,岂能容你继续逍遥快活?那些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我要你一一尝遍,且要更慢,更苦,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在意的一切,一点点崩塌碎裂。
“老太太近来身体如何?”墨兰看似随意地问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算计。
秋纹恭敬答道:“盛老夫人年事已高,入秋后便有些咳嗽,太医看了说是旧疾,需好生静养。不过,有顾侯夫人时常带着顾家小公子回去探望,老太太精神头瞧着倒还好。”
“哦?是吗?”墨兰轻轻放下玉佩,语气平淡无波,“顾侯夫人孝顺,是老太太的福气。只是……这福气,有时候太重了,怕是老人家也消受不起。”
她顿了顿,吩咐道:“去,以本宫的名义,赐几株上好的老山参给老太太补身子。再……单独赏顾侯夫人一对赤金嵌宝的镯子,就说本宫念她打理侯府、孝顺祖母辛苦,特予嘉奖。记住,赏赐要当着盛家众人的面,尤其是……要让葳蕤轩那位(指王氏)看清楚。”
秋纹心领神会:“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这看似恩宠的赏赐,实则是墨兰落下的第一颗棋子。单独厚赏明兰,却只给老太太寻常的补品,意在挑起盛家内部,尤其是王氏对明兰的嫉恨。王氏那个蠢货,最是见不得庶女风光,稍加挑拨,便是最好用的刀。
果然,赏赐送到盛府后,王氏看着那对明显比给老太太的参贵重多的金镯,气得当场摔了一套茶具,对着刘妈妈抱怨:“瞧瞧!瞧瞧!如今我们盛家是靠着谁才有的今天?还不是我的华兰、如兰嫁得好!她盛明兰一个庶出的,不过是攀上了顾家,就敢在娘娘面前卖乖弄巧,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了!娘娘也是,怎可如此厚此薄彼!”
这些话,自然通过墨兰安插在盛府的眼线,一字不落地传回了坤宁宫。
墨兰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很好,鱼儿上钩了。
接下来,墨兰开始利用自己皇后的身份和影响力,不动声色地挤压明兰的生存空间。
首先是在宫廷宴饮和命妇朝见时,墨兰对明兰的态度变得微妙。她不再像从前那般维持表面的姐妹和睦,而是变得疏离而矜持。当有其他命妇夸赞明兰时,墨兰或是不置可否,或是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偶尔还会“不经意”地提起明兰生母卫小娘当年的“糊涂事”,暗示其出身带来的“小家子气”和“格局有限”。
这些言语如同细小的针,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上流社会的圈子最是势利,皇后娘娘的态度就是风向标。渐渐地,一些原本与明兰交好的官眷开始疏远她,一些重要的社交场合,明兰收到的帖子也明显减少。顾廷烨虽位高权重,但内宅女眷的往来,很多时候看的更是皇后娘娘的脸色。
明兰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试图通过正常渠道向墨兰示好,递帖子请求入宫觐见,却总被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或“政务繁忙”为由婉拒。她心知肚明,这是四姐姐开始报复了。但她自问行事谨慎,并无把柄落在墨兰手中,一时也只能隐忍,更加低调行事。
然而,墨兰的报复岂会如此简单?她要的是诛心。
机会很快到来。年关将至,宫中照例要举办祭祖大典。按制,有诰命在身的外命妇皆需入宫陪祭。墨兰特意吩咐,将祭典的流程安排得极为繁琐隆重,尤其是跪拜环节,时间长达数个时辰。
祭典那日,天寒地冻。明兰穿着沉重的命妇礼服,随着众人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她身子本就单薄,近年来为操持侯府、养育幼子(她与顾廷烨已有一子),更是耗神费力,落下些气血不足的毛病。长时间的跪拜和寒冷,让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身形微微摇晃。
墨兰高坐于凤辇之上,将明兰的窘态尽收眼底。她并未出言关怀,反而在仪式间隙,当着众多命妇的面,淡淡地对身旁的女官道:“顾侯夫人瞧着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祭祖乃大事,心诚则灵,若支撑不住,也不必强求,免得御前失仪,反倒不美。”
这话看似体恤,实则刻薄。既点明了明兰“身子不适”(暗示其福薄),又暗指她可能“心不诚”、“强求”,甚至“御前失仪”。众目睽睽之下,明兰羞愤难当,却只能强撑着跪下谢恩,表示自己无碍。
那一日的煎熬,让明兰回去后便病了一场。而墨兰“体恤”庶妹却反遭“强撑”的言论,也在京中悄悄流传开来,明兰“体弱福薄”、“心思过重”的名声悄然坐实。连顾廷烨都听闻了些风言风语,虽不信,但见明兰病恹恹的样子,心中也不免有些烦躁。
这仅仅是开始。墨兰深知,打击明兰,必须摧毁她最核心的依靠——一是顾廷烨的信任,二是盛老夫人的庇护。
对付顾廷烨,墨兰用的是离间计。她通过父亲盛纮和兄长在朝中的关系,寻了几个由头,在赵祯面前“不经意”地提及顾廷烨位高权重,在军中威望日隆,又提及顾家与一些老牌勋贵往来密切,隐隐有结党之嫌。赵祯虽信任顾廷烨,但帝王心术,最忌臣子势大。几次三番下来,赵祯对顾廷烨虽未明显疏远,但一些重要的军务决策,开始更多地咨询其他将领,对顾家的赏赐也不如以往丰厚。
顾廷烨是何等人物,立刻察觉到了圣心的微妙变化。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朝中有人眼红进谗。而这一切的源头,他隐约觉得与宫中那位皇后娘娘脱不开干系,却又抓不到证据。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倍感憋闷,回府后难免情绪不佳,与明兰之间,也因琐事多了几分龃龉。
而对盛老夫人,墨兰的报复则更为诛心。她不再阻止明兰回盛家探望,反而鼓励她多去。但每次明兰回去,墨兰总会以各种名目,赏赐下一些看似贵重、实则容易引发矛盾的东西。或是单独给明兰的孩子厚礼,引得如兰的孩子眼红哭闹;或是在王氏面前“无意”提及明兰如今在外的“风光”,暗示其忘了本家嫡母的恩情。
王氏本就对明兰心存芥蒂,在墨兰的持续“点拨”和如兰的抱怨下,愈发看明兰不顺眼。明兰每次回盛家,都要面对王氏的冷言冷语和如兰的酸涩嫉妒。盛老夫人夹在中间,既心疼明兰,又恼恨王氏和如兰不省心,更对墨兰这般刻意搅和家宅不宁的做法感到心寒和无力。她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一次次的和稀泥和调解,耗尽了她的心神,病情反而加重了。
墨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特意选在老夫人病重时,召盛纮入宫“叙话”。
“父亲,”墨兰屏退左右,看着恭敬垂首的盛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老太太病着,本宫心中甚是忧虑。说起来,六妹妹如今是顾侯夫人,身份尊贵,时常回府探望本是孝心,只是……葳蕤轩那边,似乎颇有些微词?听说上次还为了孩子们争抢赏赐闹了起来,惹得老太太动气?”
盛纮冷汗涔涔,连忙道:“娘娘明鉴,都是些妇人家不懂事,臣定当严加管束!”
墨兰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家宅不宁,乃是大忌。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本宫知道,父亲怜惜六妹妹幼年失怙,老太太更是将她一手带大,感情深厚。可是……父亲可曾想过,为何当初卫小娘去得那般突然?”
盛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娘娘……何出此言?”
墨兰目光幽深,缓缓道:“林噙霜(墨兰生母)的手段,父亲后来应是知晓了些。可父亲是否想过,为何当时老太太明明有所察觉,却并未深究,反而顺势将明兰养在了身边?”
盛纮脸色骤变:“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没什么意思,”墨兰打断他,语气转冷,“只是提醒父亲,有时候,过度的怜惜和依赖,未必是好事。老太太抚养明兰,固然有慈爱之心,但何尝不是想让明兰日后只能依靠她,从而巩固自己在盛家的地位?至于卫小娘……她心存死志是不假,可若无人推那一把,她又何必走得那么决绝?老太太……当真全然无辜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盛纮耳边。他从未敢深思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宠妾灭妻导致了悲剧,对老太太心存愧疚。可如今被墨兰点破,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瞬间涌上心头——老太太当年的默许,对林噙霜的纵容,以及迫不及待将明兰接走抚养……
“不……不可能……”盛纮喃喃道,脸色灰败。
墨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冷笑。她要的就是在盛纮心中种下这颗怀疑的种子。只要盛纮对老太太的动机产生怀疑,那么明兰最大的靠山——盛老夫人那份“无私”的祖孙情,便出现了裂痕。
“父亲,”墨兰最后淡淡道,“本宫言尽于此。如何决断,父亲自己思量。只是希望父亲明白,如今盛家的荣耀系于本宫一身,切莫因一些陈年旧事和无关紧要的人,伤了家族根本,寒了本宫的心。”
盛纮浑浑噩噩地出了宫。回到盛府,他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老夫人,再想起墨兰的话,心中五味杂陈,对待老夫人的态度,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复杂和疏离。而对明兰,他也开始觉得,这个女儿的存在,似乎总是伴随着纷争和麻烦,甚至可能影响他与皇后娘娘的父女之情。
明兰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态度的变化,以及祖母眼中那份难以言说的悲凉和无奈。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顾廷烨那边压力重重,盛家这边又是冷眼和猜忌,连最疼爱她的祖母,似乎也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而墨兰,则如同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冷冷地欣赏着明兰的挣扎。她并不急于给予致命一击,而是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剥夺明兰所在意的一切——名声、丈夫的信任、娘家的依靠、甚至那份她视为支柱的祖孙之情。
这一日,秋纹又来禀报,说明兰因顾廷烨被御史弹劾“居功自傲”之事,忧心忡忡,再次病倒。
墨兰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古画,闻言,笔尖未停,只淡淡说了一句:“去,把本宫库房里那株五百年的老参找出来,切成片,给顾侯夫人送去。告诉她,好生养着,这日子……还长着呢。”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让一旁的秋纹都感到一股寒意。这株老参,与其说是补药,不如说是一种宣告:我给你的折磨,才刚刚开始。你要好好活着,慢慢品尝这绝望的滋味。
坤宁宫外,风雪渐起。而盛明兰的寒冬,远比这天气更加刺骨漫长。兰因絮果,如今的苦果,正是昔日种下的宿怨,在权力的催生下,结出的最毒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