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墨兰端坐于坤宁宫正殿凤座之上，指尖轻轻划过内务府新呈上来的贡品清单。殿内熏香袅袅，宫人垂手侍立，鸦雀无声。成为皇后已近一载，她早已习惯了这九重宫阙的肃穆与威仪，眉宇间沉淀下的不仅是母仪天下的雍容，更有一种历经风雨、执掌生杀大权后的深不可测。
“娘娘，永昌伯爵府梁家递了牌子，梁侯夫人吴氏想携世子夫人柳氏入宫给您请安。”掌事女官秋纹轻声禀报。
墨兰目光未离清单，只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永昌伯爵府梁家，这个曾让她前世受尽屈辱、最终沉湖而亡的地方，如今在她面前，不过是众多需要俯首帖耳的臣子之一。吴大娘子，那个前世曾属意明兰、对她多有挑剔的婆母，如今也要按品大妆，恭敬地来向她这个皇后娘娘请安。
而梁晗……那个宠妾灭妻、凉薄无情的夫君……墨兰眼底掠过一丝极寒的冷意。前世种种，如同刻骨铭心的毒刺，即便今生她已登临绝顶，那份恨意也从未真正消散，只是被更深地埋藏，等待着一个彻底宣泄的时机。
如今，时机到了。
她缓缓放下清单，对秋纹道：“告诉梁家，三日后辰时，本宫在坤宁宫偏殿见她们。另外，传话给哥哥（盛长枫），让他留意着近日朝中关于漕运、军械采买方面的动静，特别是……与永昌伯府有牵扯的。”
“是，娘娘。”秋纹心领神会，躬身退下。她是墨兰从盛家带进宫的心腹，深知主子与梁家的宿怨。
三日后，吴大娘子带着世子夫人柳氏（梁晗的正妻，并非明兰）准时入宫。如今的吴大娘子，早已不复当年的精明锐利，眉眼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讨好。柳氏更是拘谨畏缩，显然在梁家过得并不如意。
墨兰受了她们的全礼，赐座看茶，态度温和却疏离。闲话家常间，吴大娘子几次想将话题引到梁晗的前程上，希望皇后娘娘能看在“旧日情分”（实则是指墨兰未嫁时，吴大娘子曾对她表示过欣赏）上，对梁晗多加照拂。
“晗儿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也算勤勉，只是……唉，如今这差事不易做，上头管得严，下面人也难缠。”吴大娘子叹气道。
墨兰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梁世子年轻，多在底下历练历练也是好的。陛下常言，为官之道，首重踏实本分，切忌好高骛远。只要梁世子恪尽职守，陛下和本宫，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将吴大娘子所有暗示都堵了回去。吴大娘子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只得讪讪称是。
墨兰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柳氏，语气温和了些：“世子夫人瞧着气色有些弱，可是近来身子不适？本宫这里有些上好的血燕，一会儿让人包些给你带回去，好好补补身子。这女人啊，还是要自己爱惜自己。”
柳氏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恩，眼圈却微微红了。她在梁家受尽梁晗和宠妾的气，何曾受过这般关怀？虽是皇后随口一句，却也让她倍感温暖。
墨兰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梁晗，你还是这般德行，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也好，这正给了她可乘之机。
送走吴大娘子婆媳后，墨兰立刻召见了已在朝中站稳脚跟、担任吏部给事中的兄长盛长枫。
“哥哥，永昌伯府那边，近来可有什幺值得留意的消息？”墨兰直接问道。
盛长枫如今对这个皇后妹妹是又敬又畏，闻言立刻回道：“回娘娘，臣正欲禀报。永昌伯世子梁晗，在五城兵马司任东城指挥使期间，似与一些城狐社鼠往来过密。近日漕粮入京，有传言说其管辖的东城码头，有夹带私货、克扣脚夫工钱之事，只是尚未有切实证据。另外，兵部那边，永昌伯府似乎想插手今年京营一批军械的采买，正在四处活动。”
墨兰眼中寒光一闪。漕运、军械，这都是敏感领域。梁晗果然还是那个眼高手低、贪图利益的纨绔子弟。
“私货、克扣工钱，虽是小恶，却关乎民生吏治。军械采买，更是国之重器，岂容私相授受？”墨兰声音冷冽，“哥哥，你身为给事中，有风闻奏事、纠察百官之责。该怎么做，不必本宫教你了吧？”
盛长枫心领神会：“臣明白。定会寻机敲打，若其冥顽不灵，便依法弹劾。”
“不仅要弹劾梁晗，”墨兰补充道，“永昌伯教子无方，纵容子弟结交匪类、干预兵事，其爵位……是否还那么稳当，也该让御史们议一议了。”
这是要将整个永昌伯府都拖下水！盛长枫心中一凛，连忙应下：“是，臣知道如何运作。”
“去吧，做得干净些。”墨兰挥了挥手。
盛长枫退下后，墨兰沉吟片刻，又对秋纹吩咐：“去查查，梁晗后院里，如今最得宠的是哪个？性情如何？与世子夫人柳氏关系怎样？”
不过两日，秋纹便来回禀：“娘娘，查清楚了。梁世子如今最宠爱的是一个姓苏的姨娘，原是唱曲儿的出身，颇有几分颜色，性子轻狂泼辣，仗着世子宠爱，很是不把世子夫人放在眼里。世子夫人柳氏性子软糯，被压制得厉害。另外，这苏姨娘似乎与府外一个开绸缎铺的表哥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只是掩藏得深。”
墨兰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内宅不宁，宠妾嚣张，外戚不清……梁晗，你的把柄可真不少。
“想办法，让柳氏‘偶然’知道苏姨娘与她表哥的事。”墨兰淡淡道，“再给她递个话，若想保住世子夫人的位置，甚至……将来有机会扶正，就该知道怎么做。本宫，可以给她撑腰。”
秋纹心领神会：“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朝堂上的风暴，很快便由盛长枫引爆。他联合几位交好的御史，先是就东城码头克扣脚夫工钱、纵容地痞骚扰商贩之事上书弹劾梁晗渎职、扰民。证据虽不十分确凿，但风闻奏事，足以让梁晗焦头烂额。
紧接着，又有御史参奏永昌伯治家不严，纵子妄为，且其府上似有插手军械采买之嫌，请求陛下彻查。赵祯本就对勋贵子弟纨绔不满，见状大怒，下旨申饬永昌伯，并暂停了梁晗的职务，令其闭门思过。
永昌伯府顿时一片愁云惨雾。梁晗被削职在家，又惊又怒，将火气全撒在了妻妾身上。柳氏按照墨兰的暗示，隐忍不发，却暗中收集苏姨娘与其表哥私通的证据。
而墨兰赏赐给柳氏的血燕和几句“关怀”之言，也如同春风般传遍了梁家后宅。下人们都是人精，立刻嗅到了风向的变化，对柳氏的态度恭敬了许多。柳氏得了皇后暗示，腰杆也渐渐硬了起来。
一日，梁晗又在酒后因琐事对柳氏动手，柳氏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忍气吞声，反而哭喊着跑到永昌伯和吴大娘子面前，将梁晗平日如何宠妾灭妻、如何挥霍无度、以及……苏姨娘可能不守妇道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
永昌伯本就因朝堂之事心烦，闻听内宅也如此不堪，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彻查。吴大娘子虽想护着儿子，但见柳氏抬出了皇后娘娘的关怀，也不敢过分偏袒。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苏姨娘与其表哥私通的确凿证据，甚至还有转移府中财物之事。梁晗被戴了绿帽子，又丢了官职，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气得几乎吐血。永昌伯府颜面扫地，永昌伯一病不起。
消息传到宫中，墨兰正在赏玩一盆新进贡的墨菊。秋纹低声禀报着梁家的鸡飞狗跳。
“苏姨娘呢？”墨兰漫不经心地问。
“被永昌伯下令……沉塘了。那个表哥也被打断了腿，赶出了京城。”秋纹道。
墨兰点了点头，脸上无喜无悲。一条人命，在她眼中，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她关心的，是梁晗的痛苦。
“梁晗如今怎样？”
“整日借酒消愁，疯疯癫癫，据说……还染上了赌瘾，欠了不少印子钱。永昌伯病着，也管不了他。吴大娘子整日以泪洗面。”
墨兰轻轻抚过墨菊深沉的花瓣，仿佛在抚摸情人脸颊，语气却冰冷如霜：“告诉柳氏，本宫许她一个安稳余生。至于梁晗……他既然这么喜欢赌，就让他赌个够。让人‘帮’他一把，让他欠下永远也还不清的债。永昌伯府……也该到头了。”
在墨兰的暗中推动下，梁晗在赌场越陷越深，欠下了巨额债务。债主日日上门逼讨，闹得永昌伯府鸡犬不宁。永昌伯病情加重，撒手人寰。爵位本应由梁晗继承，但因其劣迹斑斑，且府中亏空巨大，在墨兰的暗示和朝臣的“建议”下，赵祯下旨，以“德行有亏，不堪承嗣”为由，夺了永昌伯府的爵位，抄没部分家产抵债。
曾经显赫的永昌伯府，顷刻间大厦倾颓。吴大娘子带着疯癫的儿子和被掏空的家底，搬离了伯爵府，寄居在一处狭小的院落，艰难度日。柳氏在墨兰的“恩典”下，得以和离，带着一份微薄的嫁妆另寻去处（墨兰暗中给了她一笔足够安度余生的钱财，算是兑现承诺）。
一场针对梁晗的报复，看似由朝堂弹劾引发，内宅丑闻助推，最终以爵位被夺、家破人亡告终。每一步都合情合理，符合律法规矩，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却精准狠辣地摧毁了梁晗的一切——前程、名誉、家庭，乃至生存的根基。
墨兰站在坤宁宫的高台上，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秋风吹拂着她的凤袍，猎猎作响。
“娘娘，风大了，回殿吧。”秋纹轻声提醒。
墨兰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梁晗，不过是她漫长权力之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绊脚石。碾碎他，易如反掌。
真正的对手，从来都在更高处。而她的脚步，不会为此停留。
前朝还有试图倚老卖老的老臣，后宫或许还有不甘寂寞的暗流……这偌大的宫廷，无尽的权力之路，她盛墨兰，才刚刚开始跋涉。
她拢了拢衣袖，步入温暖如春的殿内。身后的朱红宫门缓缓闭合，将所有的恩怨与算计，都隔绝在那一片巍峨的宫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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