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光,在药物、心理治疗与无边的黑暗中缓慢爬行。林舒落像在深海里挣扎的人,靠着母亲小心翼翼的守护和“逃离”的执念,才勉强抓住一丝浮木。父亲的打骂在她确诊重度抑郁后收敛了许多,却依旧吝啬一句温柔的话,家里的空气永远沉重得让人窒息。
她把所有力气都花在了学习上。书桌搬到窗边,拉开窗帘,让阳光勉强照进来,书页被翻得卷了边,错题本写满了三本。物理竞赛的梦早已破碎,可季怀秋留下的那句“坚持你的热爱,你很优秀”,却成了她暗夜里的微光。她不再想物理,只是拼命刷题、背知识点,目标只有一个——考去离家最远的大学,彻底逃离这个让她遍体鳞伤的地方。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林舒落看着屏幕上的分数,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平静地报了千里之外的南方一所重点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母亲抱着她哭了,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光亮——她要自由了。
开学那天,母亲送她到火车站,反复叮嘱“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林舒落点点头,转身踏上火车,没有回头。火车开动的瞬间,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不是不舍,是解脱。
南方的城市温暖湿润,大学校园里香樟成荫,和高中时的场景有些相似,却少了那份窒息的压抑。林舒落剪掉了长发,留了利落的短发,脸上渐渐有了些许血色,只是眼神依旧带着淡淡的疏离。她努力融入新生活,按时上课、泡图书馆,参加志愿者活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内心的平静,不让过去的阴影卷土重来。抑郁症的痕迹还在,她依旧会在某些深夜失眠,会在人群拥挤时感到恐慌,但她学会了自我调节,学会了在黑暗中给自己找光。
她以为,自己和季怀秋的人生,早已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隔着千里的距离和无法逾越的过往。直到那一天,在学校的学术报告厅里。
学校邀请了优秀校友回来做分享,林舒落陪着室友一起去旁听。报告厅里座无虚席,她坐在后排,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资料,直到主持人念出“季怀秋”三个字。
林舒落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瞬间停滞。她猛地抬头,看向讲台。
那个穿着白色衬衫、身形挺拔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清俊挺拔的青年。他站在聚光灯下,从容地讲述着自己的科研经历,声音依旧清润温和,却多了几分成熟的沉稳。阳光透过报告厅的窗户,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和多年前那个秋阳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是季怀秋。
他竟然也在这里?或者说,他竟然是这所学校的校友?
林舒落下意识地想逃,身体僵硬地起身,却被室友拉住:“哎,你去哪?这学长好厉害啊,听说是保研本校的,还是科研大神呢!”
她的脚步顿住,指尖攥得发白。是啊,他本该这么优秀,像当初所有人期待的那样。而自己,不过是他人生里一段早已被尘封的遗憾插曲。
分享会结束后,人群散去,林舒落趁着混乱,低着头想悄悄离开,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熟悉的皂角香扑面而来,让她浑身一僵。
“小心。”
清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和,又带着几分陌生的试探。
林舒落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季怀秋站在她面前,眼里满是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是小心翼翼的关切。他瘦了些,轮廓更分明了,眼底却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温柔。
“林舒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是你?”
林舒落的脸颊瞬间涨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下意识地往后退,想逃离他的视线。
“等等!”季怀秋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勾起了无数尘封的记忆——秋阳里的练习册、雨幕中的外套、邻市街头的并肩、离别时的那句“对不起”,还有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日日夜夜。
林舒落猛地挣脱他的手,后退两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疏离:“学长,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不敢回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面对那些被强行尘封的过往,更不敢让他看到如今的自己——带着抑郁症的伤疤,带着满身的疲惫与疏离。
季怀秋站在原地,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眼底的狂喜渐渐褪去,只剩下深深的失落和心疼。他没有认错,那就是林舒落。她瘦了好多,眼神里的怯懦和疏离,像一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这些年,他从未忘记过她。
转学后,他被母亲严格管控,失去了所有联系她的方式。他拼命学习,考上她所在的城市的大学,又保研留校,只是想万一有一天能再遇到她。他从陈瑶那里断断续续得知她的消息,知道她患上了抑郁症,知道她努力考上了大学,却不知道她竟然就在这所学校。
刚才在台上,他其实早就看到了她。那个坐在后排、低着头、浑身带着疏离感的女生,像一株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含羞草,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强忍着冲过去的冲动,熬到分享会结束,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季怀秋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他欠她一个道歉,欠她一个解释,更欠她一个没有遗憾的结局。
林舒落跑回宿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多年的伪装瞬间崩塌,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汹涌而出,让她浑身颤抖。
她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过去,可在遇到季怀秋的那一刻,所有的坚强都不堪一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舒落,我没有认错人。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对不起。我在你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等你,有话想对你说。无论你想不想见我,我都会等。——季怀秋”
林舒落看着短信,眼泪掉得更凶了。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阳光正好,像极了他们初遇的那个秋天。
她该去见他吗?
去面对那些伤痛,那些遗憾,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心事?
林舒落蜷缩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哭了很久。直到情绪渐渐平复,她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秋阳里的少年,想起了他递来的练习册,想起了他护着她时坚定的背影,也想起了自己在黑暗中挣扎时,支撑着她走下来的“逃离”与“重新开始”的执念。
或许,是时候该面对了。
她擦干眼泪,换了件衣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朝着楼下的香樟树走去。
无论结局如何,她想,她都该给自己,也给这段遗憾的青春,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