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的暴雨总来得急，像老天攒了半季的水汽，一夜间全泼在城墙上。李建军坐在报社办公室里，指尖捏着半块凉透的烧饼，目光还粘在电脑屏幕的民俗稿上——那是篇关于湘西山神传说的旧闻，字里行间满是后人添油加醋的虚话，看得他心烦。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保安老张探进半个脑袋，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雨水顺着信封边缘往下滴，在地板上积了个小小的水洼。“李记者，刚在传达室捡的，没邮票，就写了你的名字。”老张把信封放在桌角，语气带着点犹豫，“封面那字……怪渗人的，你瞅瞅。”
李建军抬头，目光落在信封上。“李建军收”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墨色发乌，还洇着水痕，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最扎眼的是信封右下角，画着三个歪扭的字：双溪村。
这三个字像根针，猛地扎进李建军的记忆里。他左眉那道两厘米的刀疤突然跳了跳——那是二十年前留下的，当时他跟着爷爷去湘西山里采访，遇上发狂的野猪，爷爷用手里的铜罗盘砸向野猪，他才捡回条命，却还是被野猪獠牙划了道疤。爷爷临终前，攥着那枚罗盘，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铜面里，反复念叨：“双溪村的潭，吞魂不吐骨，别去……千万别去。”
他拆开信封，一张泛黄的纸片掉了出来。不是普通的纸，是八十年代学生用的作业本纸，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用铅笔涂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影子下方画着几道浑浊的水波纹，像是有东西在潭底蠕动。笔尖力道太大，把纸都戳破了，透过破洞，能看见背面隐约有“救命”两个字的残迹，笔画潦草，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的。
李建军捏着纸片，指腹能摸到纸面残留的潮气，像是刚离开水没多久。他起身翻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锁着个木盒子，打开盒子，那枚铜罗盘静静躺在里面。罗盘盘面刻着“走阴”二字，铜色已经发暗，指针旁还卡着半根银白色的毛发，细得像蚕丝，摸起来却带着刺骨的凉——这是爷爷当年从双溪村附近带回来的，只说是“潭里的东西”，没再多说。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实习生王小雅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王小雅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李老师？都十点了，还加班呢？”
“明天跟我去趟双溪村。”李建军的声音比平时沉，“有个采访，关于1983年村民失踪的事。”
电话那头顿了顿，王小雅的声音瞬间清醒：“双溪村？就是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鬼村’？网上说1983年暴雨后，全村人都不见了，就剩空房子……李老师，那地方能去吗？”
“没那么多邪乎事。”李建军揉了揉眉心，把罗盘揣进帆布包，“明天早上八点，报社门口集合，记得带相机，多拍点细节。”
挂了电话，李建军翻出爷爷留下的旧地图。地图纸已经发黄，边缘卷了边，上面用红笔标注着湘潭周边的村落，双溪村被圈了个红圈，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潭，标注“迷魂潭”。他手指划过潭的位置，突然发现红圈旁有个极小的“洞”字，被红笔涂掉了大半，只剩下个模糊的偏旁。他用指甲轻轻刮开涂层，完整的“洞”字露了出来，旁边还写着三个字：子时开。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玻璃“哒哒”响。李建军把地图折好放进包里，刚要拉上拉链，包底突然传来“滴答”一声，像是有水滴落在金属上。他翻遍了包，没找到任何水源，连保温杯都是盖紧的。
他抬头看向窗外，路灯的光透过雨幕，在玻璃上映出模糊的影子。不知何时，楼下路灯下站了个人，穿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处别着颗银色纽扣，背对着他，看不清脸。李建军皱了皱眉，刚要细看，那人突然转了过来——脸被雨幕糊成一片白，却能看清那人正朝他挥手，动作缓慢，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催促。
李建军猛地凑近玻璃，那人却不见了，只剩路灯在雨里泛着昏黄的光，地面上连个脚印都没有。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帆布包，包底的“滴答”声还在响，像是潭水在召唤，又像是某个沉在水底的东西，正隔着二十年的时光，慢慢朝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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