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辞离开后,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着满室狼藉和那张刺眼的支票。她没有动那张支票,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会灼伤手的东西。
她就这样蜷缩着,直到天色微亮。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是林暖暖。苏念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有接。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最好的朋友解释这一切,难道要说她又被同一个男人用同样的方式“羞辱”了一次,而这次,还附带了“赔偿金”?
电话自动挂断后,一条信息弹了出来:「念念,你昨天没事吧?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看到回复我!」
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简单地回复:「没事暖暖,昨天酒会结束太晚,直接睡了,刚醒。」
她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支票上。然后,她缓缓起身,裹着被子,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掉那种被侵犯的感觉和萦绕不散的雪松气息。她用力揉搓着皮肤,直到浑身泛红,仿佛这样才能将昨晚的痕迹彻底清除。
换上昨天那身职业套装,她将破碎的礼服和那条冰冷的钻石项链胡乱塞进礼盒里。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床头柜的支票上。
她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张纸,仿佛捏着一只令人厌恶的虫子。她没有看上面的数字,只是将它对折,再对折,然后放进了套装外套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充满噩梦的房间。
回到公司,苏念直接去了总裁办公室。
安娜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她来得这么早,而且脸色苍白得吓人。“苏念,你……”
“我找陆总。”苏念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像结了一层冰。
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内线:“陆总,苏念找您。”
里面沉默了几秒,传来陆宴辞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苏念推门而入。
陆宴辞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定制西装,坐在办公桌后,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矜贵冷峻,仿佛昨晚那个失控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只是,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示他也并未安眠。
看到苏念,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她手中抱着的那个礼服盒上,眸色微沉。
“陆总,”苏念走到办公桌前,没有像往常那样站立不安,而是挺直了脊背,将手中的礼服盒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您借给我的礼服和项链,现在归还给您。”
陆宴辞看了一眼盒子,里面是那件被撕破的香槟色长裙。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苏念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折得方方正正的支票,用两根手指,推到了他的面前。
“至于这个,”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能要。”
陆宴辞的目光落在支票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抬起头,看向苏念,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比如欲擒故纵,比如以退为进。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冰冷的平静,和那双曾经映着星子、此刻却如同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里,再也映不出他身影的决绝。
这种彻底的、无声的划清界限,比他预想中的哭闹、指责,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失控感。
“什么意思?”他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惯有的压迫,试图夺回主动权,“嫌少?”
苏念的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陆总误会了。”她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还是单纯一点的上下级关系比较好。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馈赠’或‘补偿’,都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比如,让人误以为陆总您,对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刺了回去。将他用金钱维系关系的傲慢,扭曲成了他可能对她别有企图。
陆宴辞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眸中翻涌着怒意。“苏念,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很清楚。”苏念毫不退缩,“我在跟我的顶头上司,寰宇娱乐的总裁,陆宴辞先生说话。如果我的工作有任何让您不满意的地方,请您直接指出,我会改正。如果没有其他公事吩咐,我先出去工作了。”
她微微颔首,姿态恭敬,语气疏离,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职场回应。
然后,不等陆宴辞再开口,她转身,步伐平稳地走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上午,苏念都沉浸在工作中,处理文件,接听电话,安排行程,效率高得惊人。她将自己完全包裹在职业的外壳之下,隔绝了所有外界探询的目光和内心翻涌的情绪。
陆宴辞也没有再找她。但整个总裁办都能感觉到一种低气压在弥漫,安娜和周明做事都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
下午,项目部送来了需要陆宴辞最终签字的艺人续约合同。负责送合同的,是项目部一位资深的副总监,姓王,平时有些倚老卖老。
苏念将合同送进办公室,陆宴辞正在接一个越洋电话,示意她放在桌上。
过了一会儿,内线电话响起,是陆宴辞冰冷的声音:“苏念,进来。”
苏念走进办公室,发现那位王总监也在。
陆宴辞将那份合同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王总监一哆嗦。
“这份合同,第三页第七条款,续约年限后面的附加条件,字体为什么和正文不一致?解释。”陆宴辞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之威。
王总监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这个……可能是法务那边排版的时候……”
“排版?”陆宴辞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把责任推给法务?这是最终送到我面前的版本!你是最后一道审核关口,这种低级的、可能引发法律纠纷的错误都发现不了?公司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王总监被骂得脸色惨白,头都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陆宴辞的目光倏地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苏念,那目光中的冰渣仿佛能将她刺穿。
“还有你,苏念!”他的矛头毫无预兆地对准了她,“送进来的文件,你不知道提前核对一遍基本格式吗?什么事都要我亲自来发现?你的眼睛长着是干什么用的?!”
这指责毫无道理。核对合同条款本不是她一个实习助理的分内工作,这明显是项目部的失职。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王总监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念,似乎没想到火会烧到她身上。
苏念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抬起头,看向陆宴辞,眼神清澈而坦然:
“对不起,陆总。作为助理,我的职责范围主要是流程性工作和日程安排。合同条款的专业审核,超出了我的权责和能力范围。如果您认为我需要承担这部分责任,请下发正式的岗位职责说明书,我会遵照执行。”
她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不该背锅,又将问题抛回给了陆宴辞,暗示他是在无理取闹。
陆宴辞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得一滞,脸色更加难看。他当然知道她在理,但他此刻就是需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出口,而她这副油盐不进、冷静自持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
“顶嘴?”他猛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力,“苏念,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对你太宽容了?”
他的距离极近,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苏念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雪松冷香,这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没有后退,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不敢,陆总。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看着她这副样子,陆宴辞胸中的怒火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理智。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致,连旁边的王总监都大气不敢出的时候,陆宴辞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出去。”他不再看苏念,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们两个,都出去。合同打回去重做,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一份没有任何瑕疵的最终版。”
王总监如蒙大赦,连忙拿起合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苏念也微微躬身,准备离开。
“苏念。”在她转身的瞬间,陆宴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记住你的话。保持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苏念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会的,陆总。”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门外,安娜和周明都担忧地看着她。苏念却只是对他们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苍白的微笑,然后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工位。
她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手心里,因为刚才极力克制,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她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她处于绝对劣势,却不得不打的战争。
陆宴辞不会轻易放过她。他用支票侮辱她,又用工作刁难她,目的就是要撕碎她这层冷静的外壳,要她屈服,要她重新变回那个可以被他随意掌控的“猎物”。
但是,她不会。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反射出的自己苍白的脸,和那双逐渐变得坚定的眼睛。
她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之前因为犹豫而一直没敢拨出的号码——新锐导演,顾言深。他曾在一个行业交流会上对她表示过欣赏,并留下了联系方式,希望有机会合作。
之前她因为陆宴辞的关系,一直回避。但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