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温暖

周念收拾行李的动作很慢。老樟木箱的边角被磨得光亮，箱底放着奶奶给她织的灰毛衣，针脚密密的，还能闻到晒过太阳的味道；还有几本画册，边都翻得起毛了，是她小时候最爱看的。

“叩叩。”

门轻轻响了两声。周念抬头，看见陈妄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他又长高了些，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笑着看她：“念念，你忘带的速写本。还有……我妈做的牛轧糖。”

周念鼻子一酸。陈妄是住对门的邻居哥哥，在这条老街上，除了奶奶，他就是最疼她的人。帆布包里，速写本是她画鼓谱的宝贝，牛轧糖是她最爱的花生味——陈妄妈妈总记得她爱吃什么。

“谢谢。”周念接过包，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温温的，像春天的阳光，让她指尖微微发烫。

陈妄看着她发红的眼角，声音更轻了：“舍不得？”

周念点点头，又摇摇头，喉咙像堵着什么，说不出话。

“去了那边，要是林阿姨对你不好，或者你爸又逼你，就给我打电话。”陈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塞进她手里，“这上面有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学校的、家里的、手机的，都写全了。”

纸上的字工整有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可靠。周念捏着那张纸，手指轻轻发抖，纸角的折痕硌着手心，却让她心里暖暖的。

“还有，”陈妄看着她，眼神认真，“别放下架子鼓。你打鼓的时候，眼睛特别亮。”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轻轻投进周念心里。她一直以为，自己躲在鼓后面、让节奏淹没一切的样子，没人会注意。原来，他看见过她眼里的光。

“知道了。”周念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有点哑。

“我送你到巷口。”陈妄自然地提起最重的行李箱，把轻的留给她。少年的背影挺直，白衬衫在风里微微飘动，像张干净的帆。

巷口，出租车的灯在暮色里一闪一闪。陈妄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站在车边对她笑笑，就像平时放学送她回家一样：“到了发消息。”

“嗯。”周念坐进车里，摇下车窗，看着陈妄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她紧紧攥着那张写满号码的纸，手心的温度和纸的褶皱，好像都印进了心里。

窗外，老梧桐树的叶子一片片飘落，金黄的叶子打着转贴在玻璃上，像在说舍不得。“念念，到了那边，要听爸爸和林阿姨的话。”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把一双洗旧的布鞋塞进行李箱角落，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摸着鞋面上的补丁，“天冷了记得穿毛衣，别逞强。”

周念喉咙发紧，只轻轻“嗯”了一声。她在奶奶这间不到三十平的小屋里住了快十年，从爸妈离婚那天起，这里就是她唯一的家——虽然又小又旧，却被奶奶的爱填得满满的。可现在，爸爸却说带她回家，回那个陌生的“家。

车驶离熟悉的老街，青石板路、小卖部的叫卖声、坐在门口织毛衣的邻居奶奶……都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最后模糊成一片。周念靠在车窗上，看着倒退的树影，心里沉甸甸的。她很少见爸爸，对林惠瑶阿姨的印象，也只停留在爸爸手机里那张笑得很温柔的照片上——可陌生人的温柔，总让她觉得隔着一层，看得见，摸不着。

公寓楼的暖黄色灯光在暮色中亮起时，周念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爸爸站在门口等她，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她，只是点点头：“来了，进屋吧。”

玄关摆着新拖鞋，粉蓝色的，上面印着只可爱的小猫——那是她曾经画在作业本角落的图案。周念愣了一下，厨房传来“叮”的一声，系着碎花围裙的女人探出头，笑容比照片上更鲜活：“念念到啦？快洗手，阿姨炖了你爱喝的排骨玉米汤。”

是她的继母林惠瑶。她的目光在周念身上停留片刻，没有审视的意思，倒像在确认什么珍贵的东西，然后自然地笑起来：“你爸爸说你喜欢打鼓，你房间里，阿姨特意留了个角落放鼓呢。现在还没买新的，先把地方给你空着。”

周念顺着她的指引看向自己的房间。淡绿色的墙壁让屋子显得很明亮，书桌上摆着星星造型的小夜灯，洒下温柔的光。靠窗的那个角落果然空着，干净得能照出人影，好像在静静等待着什么。房间很温馨，看得出布置的人的细心。

爸爸在客厅看报纸，翻页的声音很轻。林惠瑶盛出炖得烂熟的排骨汤，白瓷碗冒着热气，模糊了周念的视线。“尝尝？阿姨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周念拿起勺子，小心喝了一口。汤很鲜，玉米的甜和排骨的香混在一起，暖暖地流进胃里，驱散了一路的凉意。她抬起头，对林惠瑶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很好喝，谢谢阿姨。”

林惠瑶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收到礼物的孩子，连忙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以后阿姨经常给你做。”

晚饭后，周念回到房间，关上门，把客厅里爸爸和林惠瑶偶尔的说话声隔在外面。她走到那个空角落，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墙壁。墙纸的纹理很细腻，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那本画满鼓谱的旧本子，翻开，手指抚过纸上的线条。老家的温暖还在记忆里发热，陈妄的叮嘱也沉甸甸地装在口袋里，而新家的灯光，却真真切切地亮着，照亮了这个属于她的小天地。

离别的愁绪萦绕在她心头，未知的事物让周念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