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

新环境的适应，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周念。她习惯于将自己缩在宽大的校服里，课间也多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或是透过窗户，看操场上的少年们奔跑跳跃，挥霍着似乎用不完的精力。桑榆依旧是她身边最活跃的音符，孜孜不倦地试图将她拉入这个新集体的旋律。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秋日的阳光褪去了酷烈，变得温煦。热身跑结束后，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瞬间如同脱缰的野马，呼啸着冲向篮球场。女生则三三两两，有的去打羽毛球，有的干脆坐在看台上聊天。

桑榆被几个女生拉去打排球，她回头不放心地看了周念一眼。周念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然后默默走向操场边缘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那里有供人休息的石凳。她并不热衷于任何集体运动，独处是她恢复能量的方式。

篮球场上很快展开了激烈的对抗。穿着红色球衣的队伍里，一个身影格外醒目。他动作矫健，运球突破如入无人之境，起跳投篮时，身体舒展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手腕轻压，篮球划出优美的弧线，应声入网。

“阮淮舟！好球！”场边响起一阵欢呼。

原来他就是阮淮舟。周念认出那是坐在她斜后方，总是一副懒洋洋模样的男生。没想到在球场上，他像换了个人，那股痞帅的洒脱劲儿里，迸发着惊人的能量和专注。

就在阮淮舟又一次漂亮地上篮得分后，一个明艳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走到了篮球场边。梁矜意穿着干净的校服，裙摆熨帖，她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姿态却不像其他加油的女生那般热切，反而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喂，阮淮舟！”她扬声喊道，声音清亮，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阮淮舟正用球衣下摆擦汗，闻言转过头，额发被汗水浸湿，眼神里带着运动后的亢奋和不羁：“干嘛？梁大小姐终于良心发现，来给我们送水了？”

梁矜意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敬：“想得美。我是来提醒你，刚才那个三步上篮，起步的时候走步了，裁判没吹而已。别得意得太早。”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阮淮舟脸上有点挂不住，却又不好对女生发作，他几步跑到场边，隔着几步距离，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哟，行家啊？那您下来指导指导？”

“我怕你把我的鞋踩脏。”梁矜意下巴微扬，把手里的饮料随意往他怀里一扔，“接着，看你跑得气喘吁吁的，别晕在场上给我们班丢人。”

这举动看似嫌弃，实则关心。阮淮舟手忙脚乱地接住，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阳光又带着点坏的笑：“谢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体力，再打全场都没问题！”

“吹牛。”梁矜意轻哼一声，转身就走，背影傲娇，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周念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觉得很有趣，这种针锋相对又暗含默契的互动，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像……像奶奶以前养的那两只猫，总是互相龇牙咧嘴，抢食打闹，却又总在午后阳光里挤在一起睡觉。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不习惯参加活动吗？”

周念回过神，发现沈煦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额上也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从球场上下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他很自然地将其中一瓶递到她面前的石桌上。

“谢谢。”周念轻声道，没有去拿那瓶水。

沈煦阳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让她感到压迫。“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安静。”他笑了笑，目光也投向喧闹的篮球场，“阮淮舟和梁矜意就这样，见面不吵几句就不舒服。其实他们关系挺好的，从小一起长大。”

“看出来了。”周念低声应道。她能感觉到沈煦阳的善意，他在试图用轻松的话题让她放松。

“班长！干嘛呢！快回来，这边顶不住了！”阮淮舟在场上大喊。

沈煦阳应了一声，站起身，对周念说：“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到处走走。学校音乐教室后面有片小花园，这个季节桂花应该开了，很香。”他说完，便跑回了球场，身影融入那片奔跑跳跃的红色之中。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周念心里漾开一圈涟漪。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安静的地方？

放学铃声响起，桑榆立刻挽住周念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刚才排球赛的趣事。周念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夕阳给教学楼镀上了一层金边。

在楼梯口，她们遇到了正和几个男生一起下来的沈煦阳和阮淮舟。梁矜意也和一个女生走在旁边，似乎还在和阮淮舟争论着体育课上的某个球。

“周念，桑榆。”沈煦阳笑着打招呼。

阮淮舟看到周念，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新同学，怎么样，我们班还不错吧？”

梁矜意的目光也落在周念身上，带着些许好奇，但更多的是属于她那个圈子的、自然的疏离感，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周念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关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桑榆倒是很自然地接话：“当然不错啦！有我们热情的班长，还有……”她促狭地看了一眼阮淮舟和梁矜意，“还有这么精彩的‘每日演出’。”

“桑榆！”梁矜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阮淮舟则是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人群在校门口分流。周念和桑榆道别，看着沈煦阳、阮淮舟和梁矜意他们走向另一个方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们嬉笑打闹的声音随风传来，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周念独自走向回家的路。经过教学楼时，她忽然想起了沈煦阳的话，脚步不由自主地拐向了音乐教室的方向。果然，绕过墙角，一阵甜丝丝的桂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了些。

也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了音乐教室里传出的、节奏感极强的鼓点声。那声音被墙壁阻隔，显得有些闷，但那份力量和流畅，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是哪个老师在练习吗？还是……

她站在窗外，隔着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觉得那鼓声一下下，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她想起被自己小心收在家中的鼓槌，想起陈妄的叮嘱，眼神微微晃动。

良久，鼓声停了。周念也像从一场短暂的梦中惊醒，悄悄离开了那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音乐教室的门被推开，沈煦阳背着书包走了出来。他刚才替音乐老师整理完器材，顺手练习了一下。他似乎有所感应，朝周念刚才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和窗外摇曳的桂花树。

一种微妙的联系，如同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桂花香，无形，却已然存在。新的故事，正在这群少年少女之间，悄然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