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饺子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门吱呀一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站在门口，脚下的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淌，在地板上浸出一圈深色的印子。

屋里比外面还要黑，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墙上忽明忽暗。

沙发上蜷着一个人，鼾声震得空气都发颤是我爸。

他脚边倒着个酒瓶，半杯白酒还在晃，浓烈的酒气混着墙角的霉味，像只手似的堵在我喉咙口。

我贴着墙根往前挪，刚到茶几边，沙发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

鼾声断了半秒，又轰隆隆响起来，还夹杂着几句含混的嘟囔。雨还在敲窗户，电视屏幕闪了闪，把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姐，你怎么才回来？”弟弟揉着眼睛出来，拖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响，头发乱得像鸡窝，睡衣领子翻到了肩膀上。

我低头盯着脚边的酒瓶，无意识地轻轻踢了下，咔哒一声轻响。沙发上的鼾声又顿了顿，屏住呼吸。

“小宇，帮姐姐拿毛巾。”我把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他皱着眉转身往浴室走，后脑勺的头发翘得老高：“爸今天喝得比昨天还多，回来就骂骂咧咧的。”

我盯着茶几上歪倒的酒瓶，指节攥得发白。

小宇回来时手里攥着两条毛巾，递我一条时眼神往沙发扫了扫：“姐，你头发滴水呢，都滴到衣服上了。”

我抬手脱外套，湿布料粘在胳膊上，凉得人打颤。

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音突然变响，电视屏幕闪了三下，屋里瞬间暗了大半。

我爸又咕哝了句什么，手一挥，手边的酒瓶晃了晃，眼看就要倒。

小宇两步冲过去扶住，回头冲我飞快地摇了摇头。我擦头发的手顿在半空，看着他把酒瓶轻轻挪到沙发另一头，动作很轻。

“你吃饭了没？”我问，声音还带着点发紧。

“没。”他揉了揉眼睛“剩的一包方便面，爸回来就煮了自己吃了。”

我攥着毛巾的手指猛地收紧，布料绞得指节泛白。发梢的水滴滑进衣领。

低头看着水滴在地板上溅开，一滴，两滴，晕出小小的湿痕。

小宇站在我面前，呼吸轻得像羽毛，眼睛却始终盯着沙发的方向。

电视屏幕忽闪一下，墙上的影子跟着晃了晃，像个不安的幽灵。

我松开毛巾，指关节僵得发疼，声音也跟着发涩：“我们去厨房看看。”

小宇没动，反而往前凑了凑，眼神落在我脸上，轻声说：“姐，你脸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抬手摸向脸颊，指腹碰到一块肿起来的地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雨还在下，敲窗户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一下比一下急。

厨房比客厅更暗，我摸黑打开灯，昏黄的光线下，冰箱门把手上还沾着块干硬的面条。

拉开冷冻层，寒气扑得人眼睛发酸，最里面缩着一盒过期的水饺——包装袋软塌塌的。

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白霜，生产日期早就模糊不清。小宇站在我身后，呼吸轻轻的，手不自觉地拽住我衣角。

“还能吃吗？”他小声问，声音里藏着点期待。

我没说话，手指捏着袋子边沿慢慢往上提。

塑料壳里冻着七八个水饺，表面黏成一团，有些地方已经发黑。

冰箱的冷气钻进袖口。

“姐……”小宇声音更低了，带着点恳求，“要不我们煮了吧我太饿了”

我点点头，转身把水饺倒进冷水锅。饺子“咕咚”几声沉底，溅起的水花落在手背，凉得刺骨。

小宇搬来小凳子，踮着脚趴在灶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

我盯着锅里的水慢慢变热。细小的气泡从锅底冒出来，顶着发黑的水饺上下翻腾。

厨房的灯忽闪了一下，墙上的影子晃了晃，又很快定住。

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越积越多，把外面的夜色糊成一片。

“姐，水开了。”小宇小声提醒，手指指着锅沿冒出来的白汽。

我回过神，用勺子轻轻搅了搅，那些水饺在滚水里打着转，慢慢浮起来，表皮皱巴巴的，像缩在一起的枯叶。

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还那么急，厨房的灯又闪了闪，忽明忽暗的光里，小宇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灯是不是要坏了？”他拽了拽我衣角，声音里带着点怯。

我没说话，只是把火调小了些，看着那些水饺在水里一沉一浮。

锅边冒出的热气糊住了一角窗玻璃，把雨痕晕成一片模糊的白。

小宇踮着脚，鼻尖几乎要贴到灶台边沿。

我伸手把他往后拽了拽，声音放软：“小心烫着。”

他缩回脖子，手却还是抓着我衣角不放。突然，锅盖“噗”地响了一声，热气从缝里涌出来，惊得我俩同时屏住呼吸。

雨声夹着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股湿冷的霉味。

厨房的灯又闪了闪，这次暗下去的时间长了些，再亮起来时，光线弱了不少。

“姐，是不是要跳闸了？”小宇轻轻扯了扯我袖子，眼神里满是不安。

我望着那盏摇晃的灯，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煮好的水饺捞出来时，瓷盘里沾着一层浑浊的白汤。

小宇已经摆好了碗筷，是两个边缘有缺口的碗，筷子也长短不一。

我夹起一个咬开，半生的馅儿带着股腥气直冲鼻腔，牙齿碰到没煮透的面皮，硌得牙龈发疼。

小宇小口小口地吃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知什么时候，雨声停了。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

沙发上传来动静，我爸翻了个身，鼾声断了几秒，又轰隆隆地响起来，震得空气都发颤。

小宇放下筷子，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轻轻拽我衣角：“我去睡觉了。”

我把剩下的水饺往他碗里推了推：“再吃一个。”

他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饺子，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半天才夹起一个，慢慢放进嘴里。

锅里还剩几个发黑的饺子，我盯着它们，手里的筷子捏得指节发白，胃里却一阵翻涌。

小宇吃完最后一个，就自己搬着小凳子往房间走，拖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响。

我收拾碗筷时，手有点发抖，水饺汤溅在围裙上，凉得像冰，顺着衣角往下淌，在地板上又浸出一小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