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蒋祐柏来到L城的第三天,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太爱出门。转校申请明天才通过,或许是他妈不太想看见他吧,把他从F城转来这到目前为止一通电话都没有。
他打开手机,1:40分。
楼下刚好有通宵便利店,蒋祐柏打算下去买点吃的上来。家里的方便面要见低了,物资匮乏,他随手套了一件卫衣就出门。
这个点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冰凉的风吹在张书衔的脸上,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一共是一百七十八,现金还是支付宝微信。”
“现金吧,方便面先放这,我明天再来取。”
“可以的。”
收银的男生长得……很漂亮?应该是美?……
好吧,蒋祐柏想不出其他词形容了。对方笑起来跟狐狸一样,给人媚的感觉,主要吧……蒋祐柏觉得他太白了,跟鬼一样。刚才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也是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卫怵用手在蒋祐柏的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
“哦,没事,我还是全搬上去好了。”蒋祐柏找了个理由敷衍。
“需要搭把手吗?”卫怵指着地上的两大箱方便面。
“不……用……没等蒋祐柏说完,卫怵已经抱起一箱走出便利店。呃……太乐于助人了些,行吧也省的他再跑一趟了。
蒋祐柏愣了一下,看着对方已经抱起箱子的背影,沉默地抱起剩下的一箱跟了上去。夜风灌进卫衣领口,他微微蹙眉,把脸往领口里埋了埋。走在前面的卫怵步伐稳健,抱着两箱泡面也显得很轻松。
“你住哪栋?”卫怵侧过头问,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前面,三楼。”蒋祐柏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两人沉默地走进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到了三楼,蒋祐柏掏出钥匙开门。
“放这里就行。谢了。”他侧身,语气疏离,没有邀请对方进去的意思。
卫怵将箱子轻轻放在玄关边缘,直起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内——简单的行李堆在角落,显得空荡而缺乏生活气息。“不客气。”他笑了笑,灯光下,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带着一种自然的温和,“买这么多泡面,是刚安顿下来?”
“嗯。”蒋祐柏不欲多言,只是应了一声。
“理解。不过总吃这个不行,”卫怵语气寻常,像是随口一提,“便利店隔壁巷子往里走,有家叫‘黄记’的粥铺,早上六点就开门,他家包子和小米粥不错,暖胃。”
蒋祐柏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又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
“那我先回去了,店里不能离人。”卫怵也不多留,挥了下手,转身下楼。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和光线。蒋祐柏看着地上的三箱泡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对于新环境和新遇到的人,都抱着一种本能的疏远。
卫怵的友善,在他看来,或许是出于便利店店员的服务意识,又或者,仅仅是这个人天性如此。无论如何,他并不打算深交。
第二天,蒋祐柏的转学手续办妥,他正式成为了L城一中高二(七)班的一员。班主任例行公事地将他介绍给全班,他在一片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中,走到指定的靠窗位置坐下,全程没什么表情,眼神疏离。
课间,他要么趴在桌子上假寐,要么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卫怵作为班长,过来找他简单交代了几句班级日常和课程进度,态度公事公办,与昨晚的友善并无不同,但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没有因为昨晚的“一面之缘”而显得过分热络。这让蒋祐柏觉得稍微自在了一些。
中午,他没有去挤食堂,也没有听从卫怵昨晚的建议去找那家粥铺,而是直接回了租住的房子,熟练地拆开一包泡面。
下午放学,他径直回家。到了晚上十点多,胃里开始空空落落,他不想吃泡面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套上那件灰色卫衣,再次走向楼下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推开门,风铃轻响。
收银台后,卫怵抬起头,见到是他,脸上露出一点并不意外的浅笑:“来了。”
“嗯。”蒋祐柏走过去,这次没再拿泡面,而是选了一个便当,放到收银台上。
卫怵熟练地扫码,加热。“今天班上还适应吗?”他一边操作微波炉一边问,语气像是随口闲聊。
“还行。”蒋祐柏看着微波炉里旋转的便当盒,声音平淡。
“数学老师讲的进度能跟上吗?听说F城那边的教材和我们这边有点差异。”
“差不多。”
便当热好了,卫怵细心地用纸巾包好递给他,避免烫手。“一共十八块。”
蒋祐柏拿出手机扫码付款。离开时,卫怵在他身后说了一句:“晚上风大,路上小心。”
蒋祐柏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微地顿了一下,便推门融入夜色。那句提醒很轻,落在寂静的夜里,却似乎比夜风更容易触及皮肤。他抿了抿唇,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这个班长确实如传言般,乐于助人且细致。
这样的模式似乎固定了下来。蒋祐柏成了这家便利店的常客,通常是在深夜。他依旧沉默寡言,通常只买便当、饭团或者关东煮。
卫怵也总是值夜班,见到他时会露出熟悉的笑容,偶尔会聊一两句关于学校或者天气的无关痛痒的话,不会过多探询他的私事,也不会刻意套近乎。
蒋祐柏逐渐注意到一些细节。卫怵虽然穿着便利店的统一制服,但脚上的运动鞋是某个价格不菲的限量款,他手腕上那块看似低调的手表,蒋祐柏偶然在杂志上见过,价值足以支付这便利店店员好几年的薪水。
他皮肤那种异于常人的白皙,在便利店的冷白光线下尤其明显,但看久了,反而觉得是一种养尊处优的洁净感。至于那晚觉得他“媚”如狐狸的印象,在多次接触后,蒋祐柏将其归结为初次见面的灯光和对方眼型带来的错觉,实际的卫怵,气质更偏向清朗温和。
一个周五的深夜,雨下得很大。蒋祐柏撑着伞走到便利店时,裤脚和肩膀还是湿了一片。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卫怵正坐在收银台后面低头看书,台灯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听到门铃,他抬起头。
“雨真大。”卫怵合上书,站起身。
“嗯。”蒋祐柏甩了甩伞上的水珠,把伞放在门边的桶里,走到货架前拿了个饭团。
结账时,卫怵看着他湿漉漉的肩膀,忽然说:“等一下。”他转身从后面的小休息室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擦擦吧,容易感冒。”
蒋祐柏看着递到面前的毛巾,愣了一下。这种超出店员服务范围的关心,让他有些不适。“不用。”他拒绝道。
“拿着吧,”卫怵语气坚持,笑容温和,“算是……老顾客福利?”他把毛巾往前又递了递。
蒋祐柏沉默地看了他两秒,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他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肩膀,毛巾质地柔软,带着一股清爽的皂角香,不像便利店公用的东西。
“你……总是上夜班?”蒋祐柏难得地主动问了一句。他把用过的毛巾递还回去。
卫怵接过,随手放在一边。“嗯,夜班清净点,有时候还能看看书。”他指了指刚才那本书,蒋祐柏瞥见封面,是一本英文原版的小说。
“为什么?”蒋祐柏问。他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一个明显家境优渥的人要来便利店上夜班。
卫怵似乎明白他未尽的疑问,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意味:“体验生活?或者说……想找点事情做,证明自己不完全靠家里也能行?”他语气带着点自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而且,夜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挺有意思的。”
蒋祐柏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他无意探究。他付了钱,拿起饭团。
“雨好像小点了,”卫怵看了看门外,“不过这把伞你先拿着用吧。”他指了指墙角一把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长柄伞。
“不用,我有伞。”蒋祐柏拿起自己那把有些旧的折叠伞。
“好吧,”卫怵也不勉强,“路上小心。”
走出便利店,雨势确实小了些,但风依旧带着凉意。蒋祐柏撑着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脑海里却浮现出卫怵在暖黄灯光下看书的侧影,以及那条带着皂角香的干净毛巾。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看似矛盾的、家境优越的便利店夜班班长,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时间悄然流逝,蒋祐柏在L城的生活逐渐形成了一种单调的规律:学校、出租屋、深夜便利店。他与班上同学依旧保持着距离,独来独往。唯一算得上频繁接触的,只有卫怵。
一个月考前的周末,蒋祐柏在出租屋里复习到凌晨,头痛欲裂,才发现常备的止痛药吃完了。他忍着不适,下楼去便利店。
店里灯光明亮,却只有卫怵一人。蒋祐柏脸色苍白地走到药品货架,拿了一盒止痛药,走到收银台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你怎么了?”卫怵看到他脸色不对,立刻问道,眉头微蹙。
“没事。”蒋祐柏把药放在台上,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卫怵却没有立刻扫码,而是绕过收银台,走近两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蒋祐柏下意识地想躲,但因为头晕动作慢了半拍。那只手触碰到他的皮肤,指尖微凉,与他记忆中的温度一致。
“你在发烧。”卫怵语气肯定,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复习太累了?”
蒋祐柏想否认,但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扶住收银台边缘。
“你等等。”卫怵说完,快步走到后面的休息室,很快端了一杯温水和一条湿毛巾出来。“先把药吃了,擦擦脸。”他把水和药递过来,又把湿毛巾敷在蒋祐柏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蒋祐柏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他看着卫怵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神色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作伪。他沉默地接过水杯,吃了药。
“我送你回去。”卫怵说。
“不用。”蒋祐柏立刻拒绝,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你这个样子怎么自己回去?”卫怵语气坚决,“等我一下,我跟店长说一声,提前一会儿下班。”他没给蒋祐柏再次拒绝的机会,直接走到里面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卫怵换下了制服,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深色外套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那把之前想让蒋祐柏用的长柄伞。“走吧。”
蒋祐柏看着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最终没有再坚持。他沉默地跟着卫怵走出便利店。
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卫怵见状,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他身上。“穿上,你还在发烧。”
外套上还带着卫怵的体温和那股干净的、类似雪松的清淡香气。蒋祐柏僵硬了一下,想拒绝,但卫怵已经撑开伞,扶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点,地上滑。”
这段不长的路,蒋祐柏走得有些恍惚。卫怵撑着的伞大部分倾向他这边,扶着他胳膊的手稳定而有力。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沉默地陪着他走。
到了楼下,蒋祐柏停下脚步,想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穿着吧,明天再说。”卫怵阻止了他,“好好休息,别再看书了。如果明天还不舒服,给我打电话。”他报出一串数字,“记一下,我的号码。”
蒋祐柏看着他,夜色中,卫怵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澈明亮。他沉默地点了下头,低声说:“……谢谢。”
“快上去吧。”卫怵笑了笑,朝他挥挥手。
蒋祐柏转身上楼,走到三楼楼道窗口时,下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卫怵还站在原地,撑着伞,仰头看着他窗口的方向。见他看下来,又挥了挥手,这才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入雨夜之中。
回到寂静的出租屋,蒋祐柏脱下那件带着陌生体温和香气的外套,挂在椅背上。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湿毛巾的凉意,胳膊上被扶过的触感也隐约还在。他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来到L城后,他一直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坚硬的外壳里,拒绝与外界的过多接触。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冷漠,也习惯了不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可今晚,卫怵的举动,像是一颗不经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那个苍白、漂亮、家境优越却偏偏在便利店上夜班的班长,似乎和他最初那个“跟鬼一样”、“太乐于助人”的模糊印象,有些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卫怵最后站在雨夜里仰头看他的画面。外面雨声淅沥,房间里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来自那件外套的、温暖的雪松气息。
在这个陌生而冰冷的城市,第一次,有了一种被短暂地、小心翼翼地温暖了一下的感觉。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