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第二天,蒋祐柏是在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中醒来的。身体的不适感已经基本消退,只剩下一点病后的虚弱。他坐起身,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那里已经空了,装着卫怵外套的纸袋昨晚还回去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极其轻微的空落感,像羽毛般掠过心头,快得让他捕捉不及,便已消散。他甩甩头,将这归因于生病的后遗症。
洗漱,拆开一包新的泡面作为早午餐。吃着那千篇一律的味道时,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昨天早上那碗温热香甜的南瓜小米粥,以及昨晚那份滋味十足的豉汁排骨饭。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
下午,他拿出假期作业开始写。数学卷子做到一半,遇到一道棘手的解析几何,他卡住了。对着题目研究了半天,草稿纸撕了几张,思路依旧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烦躁感逐渐升起。
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
微信的添加好友提示。
简单的一个字——怵。
蒋祐柏点了通过,对面发来消息。
【我是卫怵。今天感觉怎么样?彻底活蹦乱跳了吗?】
蒋祐柏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僵住了。他没想到卫怵会主动发消息给他,而且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号码的?……哦,对了,昨晚他自己报过。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存下,并且发过来。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足足一分钟,像是在研究一道比解析几何更难的题。回复?不回复?怎么回复?
最终,或许是那碗粥和那顿饭的人情还在起作用,或许是此刻被数学题折磨得急需一点分散注意力的事情,他拿起手机,生硬地回了两个字:
【好了。】
几乎是秒回。
【那就好!在干嘛呢?】
蒋祐柏看着这过于熟稔的问句,眉头又蹙了起来。这对话的走向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写作业。】
【数学?】
【嗯。】
【哪部分?需要帮忙吗?我数学还行。】
蒋祐柏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他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包括学习上的困难。向一个不算熟的同学求助,这不在他的选项里。但那道题确实卡了他很久……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抵不过对解开难题的渴望,将那道题的题干简单描述了一下,发了过去。
这次等了几分钟,手机再次震动。卫怵没有直接给答案,而是发来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他用工整字迹写下的清晰解题思路和步骤图,旁边还有几句简短的注解,解释了关键点和容易出错的地方。
思路清晰,方法巧妙,甚至比老师讲的更容易理解。
蒋祐柏看着图片,心里的烦躁感奇异地平息了。他按照卫怵的思路重新演算,很快便得出了正确答案。
他盯着草稿纸上的结果,沉默片刻,然后拿起手机,再次输入:
【谢谢。】
【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还有其他不会的吗?】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兔子表情。
蒋祐柏看着那个与他本人气质略有反差的可爱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回复:
【暂时没有。】
【OK~那我不打扰你了。继续加油!如果晚上来便利店,可以试试新到的咖喱猪排饭,我觉得比排骨饭还好吃一点。】后面跟了个馋嘴的表情。
蒋祐柏没有回复这条带着明显“推销”意味的消息。他放下手机,重新看向卷子,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似乎很难再完全集中起来。卫怵那条带着表情符号的消息,像一颗小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又轻轻投下了一圈涟漪。
晚上,当蒋祐柏再次站在便利店的货架前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加热便当的柜子前,目光在一排排便当中搜寻着……咖喱猪排饭。
他对自己这种行为感到一丝莫名的懊恼。但最终,他还是伸手拿起了那份看起来金黄油亮的咖喱猪排饭。
走到收银台,卫怵看到他手里的便当,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种“看吧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的了然,让蒋祐柏莫名觉得有点不自在。
“眼光不错。”卫怵一边扫码加热,一边笑着说,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蒋祐柏没接话,只是默默付钱。
便当热好,卫怵递给他,同时像是随口一提:“对了,明天我下午班,晚上不在。你要是来买东西,是另一个阿姨值班。”
蒋祐柏接过便当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为什么要特意告诉自己这个?自己又不是专门来找他的。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拿着便当回到出租屋,打开盖子,浓郁的咖喱香气弥漫开来。味道确实不错,猪排炸得外酥里嫩。他安静地吃着,脑海里却莫名想象了一下明天晚上过来时,看不到那个熟悉身影的便利店。应该……会清静不少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假期第三天,蒋祐柏白天依旧在写作业和看书中度过。到了晚上,他习惯性地想下楼,却在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脚步。他想起了卫怵的话。
去,还是不去?
最终,对食物的需求战胜了那点微妙的别扭,他还是去了便利店。
对,只是对食物的需求!
果然,收银台后是一位面容和善但陌生的阿姨,见到他进来,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欢迎光临。”
店里似乎比平时更安静一些。他随便拿了个饭团和一瓶饮料,走到收银台。阿姨熟练地结账,态度友好,但也就是标准的店员与顾客的关系。
没有那句“今天怎么样?”,没有关于食物的推荐,也没有那种……让他既觉得有些困扰,又似乎已经有点习惯了的、带着温度的注视。
他拿着东西走出便利店,夜风吹过,竟然觉得有点……过于安静了。
回到房间,他咬着没什么味道的饭团,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觉得这个假期有点过于漫长了。
第四天下午,蒋祐柏正在攻克物理卷子,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卫怵。
【在干嘛?写作业?】
【嗯。】
【出来放松一下吗?我知道附近有个不错的电玩城,新开业有活动。】
蒋祐柏看着“电玩城”三个字,第一反应是拒绝。那种喧闹嘈杂的地方,他向来敬而远之。
他打字:【不了。】
消息刚发出去,卫怵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蒋祐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蒋祐柏,出来吧!”卫怵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背景的嘈杂声,似乎已经在外面了,“整天闷在家里写作业会变成书呆子的。就当是……病后康复活动?我请客!”
“我不喜欢那种地方。”蒋祐柏陈述事实。
“试试看嘛,说不定就喜欢了呢?里面也有不吵的区域,比如抓娃娃机,或者投篮机?就当陪我呗,我一个人去玩怪傻的。”卫怵的语气带着点软磨硬泡的意味,但并不让人讨厌。
蒋祐柏沉默着。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次拒绝,尤其是对方提到了“请客”和“陪他”。他发现自己对卫怵这种直接的、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邀请,似乎缺乏有效的抵抗力。
“……地址。”他最终妥协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半小时后,蒋祐柏站在了那家电玩城门口。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的霓虹灯光、各种游戏机发出的音效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感官。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
卫怵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他,立刻笑着迎了上来。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潮牌卫衣和破洞牛仔裤,头发似乎特意打理过,看起来比在学校里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不羁和活力。
“来了!走,我们去换游戏币!”卫怵显得很兴奋,自然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很快放开,带头往里走。
蒋祐柏身体僵硬了一下,对于这种肢体接触他很不习惯。他默默地跟在卫怵身后,看着他熟练地在柜台换了一大筐游戏币。
“你想玩什么?”卫怵把筐递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都可以。”蒋祐柏看着琳琅满目的机器,有些无所适从。
“那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卫怵拉着他走到投篮机前,“这个会吧?比比看?”
蒋祐柏看着那个不断移动的篮筐和滚过来的篮球,点了下头。运动他其实不算差。
然而,事实证明,理论和实践是有差距的。蒋祐柏投球的姿势标准,但准头堪忧,篮球经常砸在篮筐上弹开。而旁边的卫怵,动作流畅潇洒,命中率极高,屏幕上分数飞快上涨,还时不时来个漂亮的空心入网,引得旁边几个女生小声惊呼。
卫怵一边投,一边还抽空指导蒋祐柏:“手腕用力,抛物线高一点……对!哎差一点!没关系再来!”
蒋祐柏抿着唇,不服输地继续投,但成绩依旧惨不忍睹。一局结束,卫怵的分数是他的三倍还多。
“哈哈,承让承让!”卫怵笑得有点得意,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看来好学生也不是什么都厉害嘛。”
蒋祐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明显写着“再来”。
又玩了两局,蒋祐柏的成绩依旧稳定地……垫底。他看着卫怵那张因为运动和高分而神采飞扬的脸,突然觉得有点手痒,不是对篮球,是想对着那张笑得过于灿烂的脸来一下。
“不玩这个了。”蒋祐柏率先放弃,语气硬邦邦的。
“别灰心嘛,多练练就好了。”卫怵笑着,又揽住他的肩,“走,带你去玩别的,找个你擅长的!”
接下来,他们试了赛车游戏。蒋祐柏以为凭借自己的冷静和反应速度应该不错,结果卫怵过弯漂移玩得出神入化,他则一次又一次地把车开进草丛或者撞上护栏。
然后是节奏达人。蒋祐柏看着屏幕上飞快落下的音符,手指僵硬,错误百出。而卫怵则跟着节奏晃动身体,手指精准地敲击,屏幕上连击数不断攀升,侧脸专注又好看,引得周围不少人驻足观看。
蒋祐柏:“……”他开始怀疑卫怵说“找个你擅长的”是在讽刺他。
一圈玩下来,蒋祐柏几乎在各个项目上都被卫怵“血虐”。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能让周围的空气结冰。
卫怵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他的郁闷,忍着笑,把他拉到了抓娃娃机前。“这个靠运气,不靠技术,总行了吧?”
蒋祐柏看着玻璃柜里那些毛茸茸的玩偶,毫无兴趣。但看着卫怵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投了币。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操纵杆在自己手里像个不听话的顽童,爪子软绵绵地落下,连玩偶的边都没碰到。
卫怵在旁边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蒋祐柏深吸一口气,又试了一次,依旧失败。
“让我来试试。”卫怵接过操纵权,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调整着爪子的位置,看准时机,按下按钮。爪子落下,稳稳地抓住了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熊玩偶,然后晃晃悠悠地,将其丢进了出口!
“哇!抓到了!”卫怵欢呼一声,弯腰拿出那个小熊玩偶,献宝似的递到蒋祐柏面前,“给你!安慰奖!”
蒋祐柏看着那个笑得傻乎乎的小熊,又看看卫怵那张写满“快夸我”的脸,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他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幼稚的东西。
但卫怵已经不由分说地把小熊塞进了他怀里。“拿着嘛,好歹是我们今天的战利品。”
毛茸茸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点机器特有的味道。蒋祐柏抱着那个与他冷酷形象格格不入的小熊玩偶,站在原地,看着卫怵又兴高采烈地去尝试抓下一个,只觉得今天答应出来,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从电玩城出来,天色已晚。卫怵心情极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蒋祐柏跟在他身后,怀里还抱着那个碍事的小熊,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仔细看,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可能是被里面嘈杂的音乐和灯光吵的,也可能是……气的。
“怎么样?好玩吧?”卫怵回头看他,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
蒋祐柏沉默了两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吵闹。”
卫怵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蒋祐柏,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好玩!”
蒋祐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心里盘算着把这个吵死人的家伙和怀里这个傻熊一起扔进垃圾桶的可能性。
笑够了,卫怵直起身,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蒋祐柏那张冷脸和怀里憨态可掬的小熊形成的巨大反差,又忍不住想笑,但努力忍住了。“好吧好吧,下次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不过,”他凑近一点,眨了眨眼,“承认吧,偶尔出来活动一下,是不是比一直闷在家里有意思一点点?”
蒋祐柏别开脸,没有回答。但怀里那只小熊柔软的触感,以及刚才在电玩城里,虽然屡战屡败却莫名没有感到厌烦的、被强行拉入喧嚣中心的经历,似乎……并不像他预想的那么难以忍受。
甚至,在卫怵那有点烦人又充满活力的笑声中,这个假期的夜晚,好像……也确实没有那么漫长和无聊了。
他看着走在前方,背影都透着愉悦的卫怵,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傻笑的小熊,最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