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紫宸宫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泽,庭院里的积雪被清扫出蜿蜒的小径,红梅经了一夜风雪,反倒开得愈发灼艳。沈微澜天不亮便起身,揣着个温热的烤红薯——那是同屋宫女偷偷塞给她的,指尖依旧冻得发麻,却不敢耽搁,拿起竹耙便去打理翊坤宫的梅树。
她刻意选了靠近殿廊的位置,既能看清殿内动静,又不至于显得刻意。华贵妃尚未起身,殿内只有零星几个宫女轻手轻脚地洒扫、备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梅枝的清冽气息交织在一起,透着深宫特有的奢华与压抑。
沈微澜一边用竹耙小心翼翼地拂去梅枝上残留的积雪,一边暗中留意着殿内的动静。她记得父亲书房曾有一本密记,其中提过丞相与华贵妃兄妹暗中培植势力,甚至与废太子旧部有所勾结,只是密记的后半部分在抄家时遗失,她至今未能找到实证。如今身在翊坤宫,她必须万分谨慎,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成为揭开真相的线索。
“新来的,动作快点!”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负责管理宫女的张嬷嬷,她双手叉腰,眼神挑剔地打量着沈微澜,“贵妃娘娘辰时三刻便要到庭院散步,若是让她瞧见梅枝上还有残雪,仔细你的皮!”
沈微澜应声“是”,手中的动作快了几分,却没敢抬头。这张嬷嬷是华贵妃的陪嫁丫鬟,在翊坤宫颇有分量,得罪不得。她能感觉到张嬷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带着审视与不屑,想来是看不起她这个罪臣之女。
正忙碌着,忽然听到殿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宫女的低语:“娘娘醒了,快呈洗漱水!”沈微澜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身形隐在梅树后,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殿门。
片刻后,华贵妃身着一袭月白色绣兰纹宫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今日的她少了几分昨日的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慵懒的娇柔,鬓边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却依旧难掩艳色。她走到廊下,目光扫过庭院中的梅树,最终落在了沈微澜身上。
“雪扫得倒是干净。”华贵妃淡淡开口,声音比昨日温和了些。
沈微澜连忙跪地行礼:“谢娘娘夸奖,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起来吧。”华贵妃摆了摆手,缓步走到一株开得最盛的红梅前,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花瓣上的露珠,“你父亲沈知远,倒是个有才情的人,当年他作的《梅花赋》,本宫还曾读过。”
沈微澜的心脏猛地一缩,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华贵妃突然提起父亲,是何用意?是试探,还是另有图谋?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平静无波:“先父微薄才情,能入娘娘法眼,是他的荣幸。只可惜……”
她故意顿了顿,话未说完,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伤感与遗憾。
华贵妃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惜他识人不清,卷入了不该卷入的纷争。”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冷,“你可知,当年弹劾你父亲的奏折,除了丞相,还有几位大臣联名附议?”
沈微澜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华贵妃。她没想到华贵妃会突然提起此事,更没想到其中还有其他大臣参与。这无疑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可华贵妃为何要告诉她?
“奴婢不知。”沈微澜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震惊,“奴婢只求能查清真相,为家父洗刷冤屈。”
“洗刷冤屈?”华贵妃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这深宫之中,真相往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又能做什么?”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微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不过,若是你肯听话,本宫或许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沈微澜的心跳骤然加快。华贵妃的话,像一根诱饵,引诱着她一步步靠近。可她深知,华贵妃绝非善类,她的“机会”,定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或许,这正是一个深入虎穴的机会?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宫门外传来,伴随着太监的通报:“七皇子殿下驾到——”
沈微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萧彻怎么又来了?他昨日刚来过,今日为何又突然造访?难道他与华贵妃之间,真的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身形缩得更紧。只见玄色身影踏雪而来,萧彻身着一袭墨色锦袍,腰间系着一块玉佩,走路时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依旧是那副疏离清冷的模样,目光扫过庭院,在触及沈微澜时,再次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落在了华贵妃身上。
“贵妃娘娘早。”萧彻微微颔首,语气淡漠。
“七皇子早。”华贵妃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与对沈微澜的态度截然不同,“殿下今日怎的有空前来?”
“昨日见贵妃宫中梅花开得盛,今日便想再来瞧瞧。”萧彻走到一株梅树前,目光落在花瓣上,看似在赏梅,实则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沈微澜。
沈微澜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注视,浑身紧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明白,萧彻为何会频频关注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难道他认出了自己?还是说,他也在调查父亲的冤案?
“殿下倒是有闲情逸致。”华贵妃走到萧彻身边,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不如陪本宫喝杯早茶?”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萧彻颔首应允。
两人并肩走向廊下的石桌,宫女们连忙奉上热茶与点心。沈微澜趁机退到一旁,继续打理梅树,可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两人的对话上。
“近日朝堂上可不太平,听说西北战事又起,父皇为此颇为烦心。”华贵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看似随意。
“嗯。”萧彻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殿下身为皇子,难道就不想为父皇分忧?”华贵妃看向萧彻,眼底带着一丝试探,“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几位皇子都在暗中较劲,殿下若是再这般闲散下去,恐怕……”
“贵妃娘娘多虑了。”萧彻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淡漠,“朕无心争储,只愿逍遥度日。”
华贵妃看着他,似是不信,却也没有再追问。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气氛看似融洽,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张力。
沈微澜越听越觉得疑惑。萧彻看似闲散,可华贵妃的话中却处处透着拉拢之意,而萧彻的回应又滴水不漏。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或许,萧彻的“闲散”,只是一种伪装?
就在这时,张嬷嬷匆匆走来,在华贵妃耳边低语了几句。华贵妃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平静,对萧彻道:“殿下,本宫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娘娘自便。”萧彻颔首。
华贵妃起身离去,临走前,目光再次落在沈微澜身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沈微澜心中一紧,总觉得华贵妃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萧彻也随之起身,准备离开。他走过沈微澜身边时,脚步突然顿住,看似无意地拂去了肩上的一片梅花瓣,声音低沉,只有两人能听见:“沈尚书的《梅花赋》,有一句‘雪虐风饕愈凛然’,你可记得?”
沈微澜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萧彻。这句诗是父亲《梅花赋》中的名句,知晓的人并不多,萧彻为何会突然提起?而且,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暗示。
萧彻没有看她,只是继续往前走,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深宫险恶,唯有守住本心,方能行稳致远。”
看着萧彻离去的背影,沈微澜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萧彻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试探她?他与父亲之间,是否有着某种联系?
无数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竹耙,上面还残留着梅枝的清香。突然,她注意到竹耙的齿缝中,挂着一小块黑色的布料,像是从某人的衣物上勾下来的。
沈微澜心中一动,连忙将那块布料取下。布料质地精良,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暗纹莲花,做工极为考究。她仔细回想,刚才萧彻走过时,身上穿的墨色锦袍上,似乎就有类似的暗纹!
难道这是萧彻故意留下的?还是无意中勾住的?
沈微澜握紧手中的布料,指尖微微颤抖。如果这是萧彻故意留下的,那么他极有可能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是父亲当年的旧部。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反而要如此隐晦?
深宫之中,人心叵测,处处都是陷阱。沈微澜深知,无论萧彻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但这块布料,无疑是一条新的线索。
她小心翼翼地将布料藏在衣襟内,抬头看向翊坤宫的殿门。华贵妃的试探,萧彻的暗示,还有这块神秘的布料,让她意识到,父亲的冤案背后,牵扯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庞大。
而她,这枚身不由己的棋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晨光渐盛,梅枝上的露珠渐渐蒸发,空气中的寒意却丝毫未减。沈微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继续打理着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