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磁暴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哀嚎,持续了将近十分钟。这十分钟里,萧战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炸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应急灯疯狂明灭,最终,有几盏不堪负荷,啪的一声彻底熄灭,安全屋的光线又黯淡了几分。那低沉的嗡鸣声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耳边挥之不去的耳鸣。
怀里的王弋博像一块燃烧的炭,温度高得吓人,呼吸急促而微弱,完全失去了意识。萧战强忍着自身的眩晕和恶心,将他打横抱起——惊人的轻,仿佛所有的重量都被那场诡异的高烧烧尽了——踉跄着走向生活区,将他小心地安置在铺着保温垫的简易床上。
现在,他彻底孤身一人了。外面是灭世的暴雨和可能随时崩溃的入口,里面是唯一同伴不明原因的重病昏迷,以及刚刚那场针对生命体的、目的不明的第二次冲击。
萧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首先检查了入口通道,临时支撑的钢梁在刚才的震动中依然稳固,渗水的速度没有明显加快,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加固了那里的排水沟,确保渗入的水不会倒灌进生活区。
然后,他回到王弋博身边。药品是他们重点囤积的物资之一。萧战找到退烧药和抗生素,但看着王弋博紧闭的牙关和昏迷的状态,喂药成了难题。他只能用棉签蘸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然后用酒精湿巾擦拭他的额头、脖颈和腋下,试图物理降温。
在做这些的时候,萧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王弋博手腕上那个古朴的设备上。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之前那诡异的警报和王弋博看到信息后的反应,都指明这绝非普通物件。还有他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如果我变得不像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病毒感染?基因突变?还是……与那地磁暴有关的、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萧战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王弋博对末日准备的未卜先知,对防空洞的熟悉,以及此刻远超常人的高烧。一个大胆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浮上心头:王弋博的重生,或许并非简单的时光倒流,他可能……携带了某种“东西”回来,或者,他本身就成了某种“载体”?
这个想法让萧战打了个冷颤。他看着王弋博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那张在舞台上惊艳了无数人的面孔,此刻写满了脆弱和痛苦。这是那个在火海中毅然推开他的王弋博,是他决定这一世要守护的人。无论他变成了什么,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不能放弃他。
萧战定了定神,开始更仔细地检查王弋博随身携带的物品。除了那个无法打开的手表设备,他在王弋博贴身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皮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频繁翻动。萧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翻开了它。
前面几十页,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物资清单、安全屋结构图、灾难应对预案、甚至是一些简易武器的制造方法。字迹工整冷静,条理清晰,完全是一个生存专家的手笔。这印证了王弋博的能力。
但翻到后面,内容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出现了一些零散的、更像是个人日记的段落,字迹也时而工整,时而潦草,仿佛记录着不同的心境。
“X月X日,又梦见了那片火海。他还是推开了我……这一次,我一定要改变结局。”
“X月X日,‘种子’已经播下,不知会长出怎样的果实。代价或许巨大,但别无选择。”
“X月X日,身体偶尔会出现异样感,像是有什么在苏醒。是副作用吗?必须在他发现之前控制住。”
“X月X日,时间不多了。洪水之后,才是真正的考验。那些‘东西’要来了……”
“萧战,如果……如果你看到这些,说明我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不要完全相信你所看到的‘我’。”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条记录的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仿佛记录者当时情绪极不稳定。
萧战合上笔记本,心脏狂跳。信息量巨大,却又迷雾重重。
“种子”、“副作用”、“那些东西”、“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我’”……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指向一个远超普通末日生存的、更加黑暗和复杂的真相。王弋博显然预知到了比地震洪水更可怕的威胁,并且,他似乎通过某种非常规的、有副作用的方式获得了这些知识和能力,甚至可能……影响了他自身。
他口中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萧战将笔记本小心收好。现在,他掌握了一些线索,但谜团却更大了。他回到王弋博床边,继续用酒精帮他擦拭身体降温。高烧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王弋博时不时会陷入谵妄,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有时是急促的“快跑”,有时是痛苦的“对不起”,偶尔,会溢出几个清晰的词语——“屏障”、“探测器”、“进化”…… 这些词语让萧战听得心惊肉跳。
萧战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检查他的体温、脉搏,喂他一点点水,清理个人卫生。他像个最专业的护士,同时也像个警惕的哨兵,观察着王弋博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除了高烧,他的身体是否会出现其他异常?
第二天夜里,王弋博的体温终于开始缓慢下降,从骇人的高度降到了普通高烧的程度,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萧战松了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王弋博依旧温热但已不再滚烫的手,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战被一丝微动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发现王弋博的眼睫在轻轻颤动,然后,那双紧闭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眼神初时有些迷茫和涣散,随即迅速聚焦,当看清守在床边、满脸疲惫的萧战时,王弋博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紧张。
“你醒了?”萧战的声音因为缺水而沙哑,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王弋博反手轻轻握住。
“嗯……”王弋博的声音虚弱得像气音,“我睡了多久?外面……怎么样了?”
“一天多。雨还在下,入口暂时稳住了。”萧战言简意赅,没有提地磁暴,也没有提笔记本,只是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王弋博试着动了一下,立刻因全身的酸痛而皱起眉头。“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他苦笑着,目光扫过萧战眼下的乌青和下巴冒出的胡茬,“你一直守着?”
萧战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却带着审视的力量,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看到他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
王弋博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松开了握着萧战的手。“谢谢。”他低声道,声音干涩。
安全屋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暴雨的声音依旧是无情的背景音,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信任的基石仍在,但裂痕已经出现,秘密如同地下滋生的菌类,在寂静中悄然生长。
王弋博挣扎着想坐起来,萧战扶了他一把,将水杯递到他嘴边。
喝了几口水,王弋博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忽然轻声问:“萧战,那株阳光玫瑰……还好吗?”
萧战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醒来后关心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那株葡萄苗。他走到种植区看了一眼,水培架在之前的震动中有些歪斜,但那株嫩绿的幼苗依然顽强地活着。
“还活着。”萧战回答。
王弋博似乎轻轻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只要还有东西在生长,就还有希望。”
希望?在这深埋地底、前途未卜的囚笼里?萧战看着王弋博侧脸上那抹复杂的、混合着虚弱与某种坚定神色的光,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有些话,必须要问清楚。但在那之前,他需要确保王弋博的身体能够承受答案可能带来的冲击,也需要……更多观察。
王弋博的苏醒,不是危机的结束,而是另一段更加扑朔迷离的篇章的开始。他身体里沉睡的,或者说被那场高烧唤醒的,究竟是什么?
萧战默默地想。而答案,或许就藏在王弋博偶尔流露出的、那双不再像他自己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