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弋博的话像一块冰，砸进萧战的心里，瞬间冻结了刚刚因坦诚而升起的一丝暖意。灭世洪水？这比预想中的极热或严寒更加致命。水是无孔不入的，它能温柔地渗透，也能以万吨之力碾碎一切。
“防空洞的设计抗压等级是针对冲击波和常规地质灾害的，”王弋博语速飞快，走到一侧墙壁，敲了敲冰冷的混凝土，“但长时间、高水位的静水压力是另一回事。尤其如果外部山体出现滑坡或裂缝，压力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最薄弱环节是入口和通风口。”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外面隐约传来的雨声，在短短几分钟内，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噼里啪啦，进而演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沉闷的轰鸣，像是整个天空都成了漏水的巨桶，疯狂地向大地倾泻。
即使隔着厚重的山体和合金大门，那种磅礴的、毁灭性的气势依然穿透进来，压迫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检查所有密封阀！重点监测入口和通风管道的内壁压力传感器！”萧战立刻下令。两人再次行动起来，像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
安全屋的防御系统并非只有一道门。入口处是双重合金闸门，中间有过渡舱。通风系统也有多重过滤和防水倒灌设计。他们逐一检查手动密封阀的紧固程度，读取那些依靠机械原理或独立微型电池供电的本地传感器数据。
数据不容乐观。外部水压正在稳步上升。虽然速度不快，但那条持续向上的曲线，看得人心里发沉。
“按照这个趋势，如果降雨持续超过四十八小时，外部水位将超过二级防护门槛，”王弋博指着传感器上一个标红的刻度，“过渡舱可能会失效。”
“排水系统呢？”萧战问。安全屋有自带的蓄水池和紧急排水泵，但同样需要电力。
“手摇排水效率太低，对于这种级别的降雨，杯水车薪。”王弋博摇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加固内部密封，祈祷雨停，或者……”他顿了顿，看向幽深的通道深处，“……地下水位不会涨到那个致命高度。”
一种无力感悄然蔓延。面对这种规模的天灾，个人的力量，哪怕是重生的先知先觉，也显得如此渺小。他们能准备物资，能加固庇护所，却无法命令老天停止下雨。
时间在压抑的雨声和紧张的监测中缓慢流逝。十几个小时过去，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应急灯的光线变得有些昏黄，手摇发电带来的电力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照明和通风，空气开始变得潮湿、闷浊。
两人轮流休息，但谁也无法真正入睡。每一次微小的异响——也许是山石的滚动，也许是结构材料的轻微形变——都会让两人瞬间惊醒，警惕地环顾四周。
在一次交接监测时，萧战注意到王弋博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也带着不自然的粘腻感。他递过一瓶水，状似无意地问：“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受伤了？”地震时情况混乱，有可能被掉落物划伤。
王弋博接过水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含糊道：“没事，可能有点累。”
萧战没再追问，但心里的疑虑更深了。他想起地震前王弋博那个未说完的秘密，想起他远超常人的末世知识，以及此刻他身体似乎出现的异常。王弋博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事？
又过了不知多久，萧战正靠墙假寐，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非正常的“嘀嘀”警报声惊醒。是来自过渡舱压力传感器的尖锐报警！
他猛地弹起，和王弋博几乎同时冲到主控台旁的机械压力表前。只见代表过渡舱水压的指针，正剧烈颤抖着，指向一个危险的红区！
“外部水压急剧升高！不是匀速上涨，是有东西堵住了出口，或者……”王弋博脸色剧变，“山体滑坡！泥石流堵住了入口区域，形成了堰塞，水位在被强行抬高！”
这才是最可怕的情况！单纯的雨水渗透尚可应对，但被泥石堵塞后形成的局部高水位，会对入口结构造成毁灭性的、不均匀的压力！
“嘎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从通道入口方向隐隐传来。
“过渡舱门变形了！”萧战心头一紧。一旦入口失守，洪水夹杂着泥沙瞬间涌入，这个安全屋就会变成他们的金属棺材。
“我去看看！”王弋博抓起一支强光手电和一把大型液压钳，就要往入口通道冲。
“太危险！万一门……”萧战想拦住他。
“必须知道损坏程度！如果有裂缝，现在封堵还来得及！”王弋博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
萧战一咬牙，也抓起工具跟了上去。他不能让王弋博一个人去冒险。
通道幽深，只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越靠近入口，那金属扭曲的声音越清晰，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和淡淡的、从门缝渗进来的水汽。
双重合金闸门的第一道门，已经肉眼可见地向外凸起变形，门框与墙壁的连接处出现了细微的裂缝，浑浊的水流正像小溪一样从裂缝中汩汩渗入，在脚下汇聚成滩。
王弋博用手电仔细检查着门缝和变形部位，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支撑结构正在失效，必须从内部加固！用备用钢梁顶住门框！”
没有犹豫的余地。两人迅速从旁边物资堆里抬起沉重的工字钢梁，一头抵住变形的闸门内侧，另一头死死卡在通道后方坚固的承重结构上。一根，两根……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架设起临时的支撑框架。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服，混合着渗入的泥水，狼狈不堪。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闸门令人心悸的呻吟声。
就在他们固定最后一根钢梁时，王弋博突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险些脱力。萧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触手之处，一片滚烫！
“你怎么了？！”萧战惊问。这绝不是正常的体温！
王弋博挣脱开他的手，强撑着将最后一颗固定螺栓拧紧，喘息着靠在冰冷的钢梁上，脸色在手电光下白得吓人。“没事……用力过猛。”
萧战不信。他猛地伸手，撩开了王弋博被汗水和泥水浸湿的额发，手掌直接贴上了他的额头。
烫！惊人的烫！绝对是在发高烧！
“你发烧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萧战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和怒气。他想起王弋博之前苍白的脸色和异常的汗水，原来他一直在硬撑！
王弋博闭上眼，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那诡异的、只有王弋博能接收到的“滴滴”声，又一次从他手腕上的设备响起。王弋博艰难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向萧战，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痛苦、决绝，还有一丝……解脱？
“萧战……”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门外的雨声和金属的呻吟淹没，“如果……如果我变得不像我了……别犹豫……”
他的话没头没尾，却让萧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你什么意思？王弋博！你说清楚！”萧战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追问。
突然——
嗡！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击了萧战，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不仅是他，整个安全屋的灯光都开始疯狂闪烁，甚至那些机械仪表上的指针也开始不规则地乱颤！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声，穿透了厚厚的岩层，穿透了洪水的喧嚣，直接作用在人的大脑和内脏上！
“是地磁暴……第二次冲击……”王弋博靠在钢梁上，看着剧烈闪烁的灯光，喃喃自语。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不由自主地沿着钢梁滑坐在地上。
“这一次……是针对生命体的……”他最后看了萧战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外面的无尽深渊，然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王弋博！”
萧战的惊呼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地鸣和闪烁的光影中。他跪倒在地，扶住王弋博滚烫的身体，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王弋博的重生，和他那超越常理的末世知识，以及此刻诡异的发烧和地磁暴的来临……这一切之间，究竟有着怎样毛骨悚然的联系？
而他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警告，又意味着什么？
安全屋在嗡鸣中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解体。而怀中的同伴，体温高得吓人，呼吸微弱，仿佛正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从内部侵蚀。
他们没有被洪水瞬间吞没，却仿佛坠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令人不安的囚笼。危险，不仅仅来自外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