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三日后，春雨初歇。
丞相府后花园的芭蕉叶上还凝着晶莹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姜瑜坐在藏书楼的窗边，指尖摩挲着一本泛黄的《北疆舆图考》。书页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她本想静下心来研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宫宴那晚谢遇递来的玄铁令牌，想起他那句“他日可否登门借阅”，连带着他挺拔的身影、温和的语气，都在不经意间萦绕心头。
“小姐，镇国将军府派人来通传，说谢将军已在府门外等候，想来登门借阅藏书。”丫鬟青禾轻步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扰了她。
姜瑜心头一跳，指尖微微一顿，随即镇定下来，轻声道：“知道了。吩咐下人引将军到藏书楼来，再备好清茶，要去年的雨前龙井。”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月白色的襦裙，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又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压下心中的些许慌乱。目光落在案上的北疆相关典籍上——早已提前按舆图、方志、边贸记录、部落风俗等类目整理妥当，一目了然。
片刻后，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由远及近。姜瑜抬眸望去，只见谢遇一身月白常服，腰间束着一条墨色玉带，褪去了朝堂上的蟒袍威仪与沙场的锐利之气，更显清俊挺拔。他手中提着一个素色锦盒，步伐从容，走进藏书楼时，目光先被满架的典籍吸引，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赞叹。
“姜小姐。”他拱手行礼，声音比宫宴时温和了几分，少了几分朝堂上的疏离。
“谢将军请坐。”姜瑜侧身让座，青禾适时奉上清茶，青瓷茶杯中，茶叶缓缓舒展，茶香袅袅升起，冲淡了初见的些许拘谨。“将军想看的北疆相关典籍，我已整理在那边书架，有舆图、方志，还有往年的边贸记载与部落志，将军可随意翻阅。”
谢遇颔首致谢，迈步走向书架。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目光掠过一排排书籍，随手抽出一本《北疆部落志》，指尖抚过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注解，眸色微动：“这些注解，皆是小姐所写？”
“不过是读书时随手记录的浅见，多有偏颇，让将军见笑了。”姜瑜浅笑道，语气谦逊。
他翻开书页，只见空白处用娟秀的字迹标注着各个部落的风俗差异、强弱分布，甚至还有对某些部落首领性格的分析与应对之法，条理清晰，见解独到，绝非泛泛而谈。谢遇心中愈发欣赏，抬眸看向姜瑜：“小姐对北疆的了解，竟如此透彻。这些见解，对安抚部落大有裨益，绝非浅见。”
“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哪及将军亲身经历来得真切。”姜瑜轻声回应，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好奇地问道，“将军手中之物，是……”
“前日宫宴，多谢小姐仗义执言，为北疆军民发声。”谢遇将锦盒递过去，语气诚恳，“无以为报，此乃北疆特产的墨玉砚台，质地细腻，发墨均匀，适合书写，望小姐不弃。”
姜瑜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一方墨色砚台静静躺在其中，砚台表面纹理温润，触手微凉，边缘雕刻着简约的云纹，虽不繁复，却透着古朴雅致的韵味，确是上品。她屈膝道谢：“将军太客气了，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怎敢收如此厚礼。”
“小姐的见解，于我而言，远胜于此。”谢遇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认真，“那日你提出的‘首领之子入太学’，我已拟入奏折，陛下若准，北疆安抚之事便多了一层保障。小姐的远见，实在令人敬佩。”
姜瑜心中微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的建议，他竟如此放在心上。
两人围绕北疆的风土人情、边防策略细细交谈起来。谢遇讲述沙场的凶险、北疆的壮阔风光，说起某次追击叛军时，在草原上遭遇暴风雪，将士们相互扶持才得以脱险；姜瑜则分享书中的记载、自己的思考，说起北疆某部落的特殊习俗，或许可作为安抚的突破口。
从互市的监管细则到部落的安抚之道，从农作物的引进到盐铁的流通，两人竟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藏书楼内的气氛愈发融洽，连窗外的风声都变得柔和起来，仿佛也在倾听这对知己的畅谈。
而此刻，丞相府的角门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暗处，将藏书楼的情形看在眼里，随后悄然离去，直奔户部尚书府。
“父亲，果然如您所料，谢遇今日登门拜访姜瑜，两人在藏书楼聊了许久，看起来颇为投契。”李墨听完手下的禀报，面色阴鸷地对李嵩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李嵩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眼神冰冷：“丞相与谢遇本无深交，如今姜瑜与谢遇走得如此之近，怕是丞相也想拉拢这少年将军，壮大自己的势力。”
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狠厉：“谢遇的‘剿抚并施’之策，断了不少人的财路，既然他不识抬举，那我们便给他找点麻烦，让他自顾不暇。”
“父亲有何妙计？”李墨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李嵩阴恻恻地笑道：“长安城中最看重礼教名声。你即刻派人去散播流言，就说谢遇与丞相嫡女私相授受，借借阅藏书之名，行私通之实。此事一旦传开，姜瑜的名声毁了，丞相必然迁怒于谢遇，两人自然反目。届时，谢遇孤立无援，他的那套主张，也就不攻自破了。”
“高！父亲此计甚妙！”李墨连忙应声，转身便去安排。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不过半日便在长安城中传开。茶馆酒肆里，人们窃窃私语，将谢遇与姜瑜的相遇添油加醋，说得不堪入耳。
沈妙音得知消息后，急急忙忙赶到丞相府，拉着姜瑜的手忧心忡忡：“阿瑜，你听说了吗？外面都在传你和谢将军的闲话，说得太难听了！这肯定是有人故意造谣陷害你们！”
姜瑜闻言，面色微微一白。她虽问心无愧，却也深知流言的可怕，尤其是对女子名声的杀伤力。一旦名声受损，便是一辈子的污点。
恰在此时，青禾匆匆进来禀报：“小姐，谢将军派人送来一封信。”
姜瑜连忙接过信件，指尖微微颤抖地拆开。只见上面是谢遇苍劲有力的字迹：“流言四起，皆因我登门所致，累及小姐名声，谢某深感愧疚。小姐放心，此事我必妥善处理，绝不让小姐蒙冤。明日巳时，城西普济寺上香，盼与小姐一晤，共商对策。”
信末的字迹力透纸背，透着满满的担当。姜瑜握着信纸，心中百感交集。她没想到，流言刚起，谢遇便第一时间送来安抚，还主动提出解决办法。那份沉稳与担当，让她心中的慌乱渐渐平复。
“阿瑜，你要去见他吗？”沈妙音担忧道，“现在外面流言正盛，你们单独见面，岂不是更让人误会？”
姜瑜抬眸，目光坚定：“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本就是无稽之谈，若因惧怕误会而避不见面，反倒落人口实，让造谣者得逞。况且，此事因我而起，我也该与将军一同面对。”
沈妙音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只是反复叮嘱她务必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次日巳时，普济寺香火鼎盛。姜瑜一身素衣，带着青禾走进寺中，远远便看见谢遇立于大雄宝殿外的银杏树下，神色凝重。他身着墨色常服，身姿挺拔，虽面带忧色，却依旧气度不凡。
看到姜瑜前来，谢遇快步上前，眼中满是歉意：“小姐，让你受委屈了。”
“将军无需自责，流言止于智者。”姜瑜轻声道，语气平静，“不知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谢遇望着她，语气沉稳有力：“我已让人查到，流言是李墨派人散播的。今日约你前来，一是想告诉你，我会即刻进宫面圣，禀明此事原委，澄清流言；二是想提醒你，李嵩一系既然已出手，日后必然还会有更多刁难，你务必多加小心，凡事不要单独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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