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午后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缠在登山杖上凝成细碎的水珠。我咬着能量棒站在陡坡上，看云层在天际线翻涌成灰黑色——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
没等我把冲锋衣的帽子拉好，瓢泼大雨已经砸了下来。山风卷着雨幕横扫过来，视线瞬间被糊成一片白。我慌不择路往密林里钻，脚下忽然踩空，整个人摔进个没脚踝深的水坑，冰凉的泥水瞬间浸透了登山靴。
“该死。”我撑着膝盖爬起来，刚想骂这突如其来的鬼天气，却发现四周的雨声好像变了调。刚才还熟悉的松柏气味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苔藓和某种……带着野性的腥甜。
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立着座简陋的木屋。
我踩着泥泞跑过去，推开门时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屋里光线昏暗，墙角堆着干草，石台上摆着些风干的肉块，墙上挂着张巨大的兽皮——银白底色，缀着黑色的环纹，像极了纪录片里见过的雪豹皮毛。
“谁家猎人的小屋？”我嘟囔着关上门，抖掉身上的雨水。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响动，我循声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干草堆里蜷着团银白色的毛球，正缓缓抬起头。
那是只雪豹。
体长近两米，尾尖的黑环在昏暗中格外清晰，浅金色的瞳孔眯成竖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它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慵懒地甩了甩尾巴，尾尖扫过干草，扬起细小的尘屑。
我僵在原地，后背紧紧贴住门板。作为登山爱好者，我在保护区做过志愿者，知道雪豹是濒危物种，性情孤僻，极少出现在人类活动区域。可这只……它看我的眼神太过平静，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不像野外见到的那般警惕。
“嗨，大家伙……”我试着放轻声音，慢慢往火堆坑挪。雪豹只是眨了眨眼，任由我用打火机点燃石台上的干燥松针。火苗舔上木柴的瞬间，它忽然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用头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背。
温热的鼻息喷在皮肤上，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它的皮毛比想象中更柔软，像浸了温水的丝绸。我愣住了——这根本不是野生雪豹该有的反应。
雨一下就是三天。
木屋成了临时的避难所。我发现石台上的肉干意外地好吃，带着淡淡的烟熏味，大概是猎人储存的食物。雪豹似乎把我当成了同住的“室友”，白天蜷在我脚边睡觉，尾巴总是有意无意地缠上我的脚踝；晚上会叼来新鲜的野兔，用鼻尖推到我面前，像在邀功。
我渐渐放下戒心。它从不伤人，甚至会在我冻得发抖时，把温热的身体贴过来。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总在暗处发亮，像两簇安静的火焰。我给它取名叫“银环”，每次喊这个名字，它都会晃一晃尾尖的黑环。
第二天清晨，我试着用小刀把野兔去皮，刀刃刚碰到兔毛，银环突然按住我的手腕。它低头嗅了嗅刀刃，又用鼻尖蹭掉我手上的血渍，自己叼过野兔走到角落，三两口就撕咬成小块，再把最嫩的部分推到我面前。
“你还会处理猎物？”我惊讶地挑眉，它却只是用头蹭我的膝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只被顺毛的大猫。
第三天下午，雨势稍歇，我想出去探探路，刚拉开门闩，银环就挡在门口。它用身体抵住门板，浅金色的瞳孔里满是不赞同，尾巴紧紧缠在我的小腿上，像道柔软的锁链。
“我就看看附近有没有路，很快回来。”我掰开它的尾巴，它却缠得更紧，甚至轻轻咬了咬我的裤脚，力道轻得像在撒娇。
最终我没拗过它，只好蹲在火堆边整理背包。它趴在我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忽然起身走到墙角，用爪子扒出个小布包。布包里裹着些草药，还有枚打磨光滑的狼牙，狼牙上穿着根粗皮绳。
它把狼牙叼到我面前，用鼻尖推了推我的手心。
“给我的？”我拿起狼牙，触手温润，显然被摩挲了很久。它立刻晃了晃尾巴，用头蹭我的下巴，喉咙里的呼噜声震得我手发麻。
我把狼牙串在登山包的拉链上，笑着摸它的头：“谢啦，银环。”它舒服地眯起眼睛，耳尖微微颤动，像只得到糖的猫。
现在想来，那时的温顺全是伪装。
第四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我推开木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原本该是熟悉的山峦轮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雪峰，峰顶的冰川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空气稀薄而清冽，带着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寒意——我明明只是在低海拔的山林里迷路了。
“这不是……”我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身后传来低低的呜咽，银环用头蹭着我的后背，像是在安慰。我忽然想起那个水坑，想起空气中陌生的气味，一个荒诞的念头撞进脑海。
我可能……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我转身抓过登山包：“银环，我得走了。”
雪豹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它拦在门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尾尖的毛根根倒竖。我绕开它想往外冲，手腕突然被咬住——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松开！”我甩着手腕，它却咬得更紧，浅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焦躁。我这才发现，它前爪边放着样东西——正是那枚我挂在包上的狼牙，不知何时被取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心思琢磨，只想尽快找到回去的路。我用力推开它，冲出木屋往密林跑。身后传来雪豹的嘶吼，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我不敢回头，拼命踩着泥泞往前冲，直到被条湍急的溪流拦住去路。
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时，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我喘着气回头，看见银环站在岸边，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它不再是那只温顺蹭我的大猫，浅金色的瞳孔里布满血丝，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犬齿，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
“银环？”我试探着喊它的名字。
它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纵身跃过溪流，在我面前化为人形。
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脖颈到锁骨覆盖着细密的白毛，尾尖的黑环在身后不安地扫动。他弯腰攥住我的脚踝，指节泛白，浅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我，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想走？”
“你不要我了？”
我被他按在湿滑的鹅卵石上，河水漫过小腿，冻得我牙齿打颤。他的吻带着血腥味落下来，凶狠得像要把我拆吞入腹。尾尖缠上我的腰，越收越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你收下了狼牙……”他咬着我的耳垂，声音里带着疯狂的偏执，“那是求偶的信物！你答应了的！”
“我……我不知道……”我挣扎着，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在我的世界里，狼牙只是件普通的饰品，谁会想到是求偶信号？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他低笑起来，笑声里淬着寒意，指尖抚过我的脸颊，“你是我的。从你闯进我领地的那天起，就是我的。”
他忽然抱起我往回走，任凭我怎么捶打都不肯松手。雪豹的咆哮在林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终于明白这几天的温顺全是假象——他不是把我当室友，是把我当成了闯入领地的猎物，耐心圈养，直到确认归属。
而我的逃离，成了最不可饶恕的背叛。
木屋的门被重重撞开，他把我扔在干草堆上，转身用粗壮的木栓锁死了门。阳光透过木板的缝隙照进来，在他银白色的发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雪地里等待狩猎的猛兽。
“别想着跑了。”他蹲下来，用鼻尖蹭我的颈侧，声音轻柔得可怕，“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你跑去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回来。”
尾尖轻轻扫过我的手背，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我看着石台上那枚狼牙，终于明白自己踩进的不是普通的水坑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寸步不离。我试过绝食，他就撬开我的嘴灌肉汤；我试过藏起他的兽皮，他就直接化出原形，蜷在我脚边睡觉，毛茸茸的尾巴缠得更紧。木屋外的溪流涨了又退，雪峰上的冰川在阳光下融化，汇成细小的水流，顺着木屋的缝隙渗进来。
他偶尔会变回雪豹形态，趴在我腿上打呼噜，用头蹭我的手心，仿佛前几天那个凶狠的人不是他。可只要我提起“离开”两个字，他浅金色的瞳孔就会立刻缩成细线，尾尖的黑环绷得笔直。
“留下。”一次我又试着劝说时，他突然按住我的肩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留下，我会对你好。像人类那样，搭座更大的木屋，种你喜欢的花。”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笨拙的讨好，浅金色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我忽然想起刚见面时，他用鼻尖蹭我手背的温度，想起他把最嫩的兔肉推给我时的小心翼翼。
或许这个世界的规则本就不同，或许他的偏执里藏着我不知道的温柔。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带着暖意的春雨。他化出原形，把毛茸茸的身体贴过来，尾巴圈住我的腰。我摸了摸他颈后的软毛，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的呼噜声震得木屋都在轻颤。
门外的溪流潺潺作响，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鸣。我看着他银白的皮毛在火光里泛着光泽，忽然觉得，或许留下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
至少，这里有不会让我淋雨的木屋，有会把嫩肉推给我的雪豹，还有……一个把狼牙当信物的，偏执却笨拙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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