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山的雾气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陈年丹药混了点妖兽褪下来的老皮,闻着提神,仔细品品又有点上头。灵均蹲在藏经阁顶的琉璃瓦上,正用一根狗尾巴草逗脚边那只号称活了八百年的玄龟。
“我说老玄,”他屈指弹了弹龟壳,听着那声闷响啧啧称奇,“你这壳子练得比掌门的护心镜还硬,要不借我当几天盾牌?昨儿被外门那群小兔崽子用符箭射了屁股,现在坐板凳都得垫三层棉垫。”
玄龟慢吞吞地伸出头,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吐了个泡泡:“聒噪。想当年我随初代掌门上昆仑,斩过的魔尊比你见过的蚊子都多,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哟,又提当年勇。”灵均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桂花糕,“尝尝?膳堂王婶新做的,甜得发齁,符合你这老人家的口味。”
玄龟鼻子动了动,却傲娇地别过头:“贫道早已辟谷,岂会贪恋凡俗吃食。”话虽如此,四条小短腿却诚实地往前挪了挪。
灵均正准备再逗它两句,就见山脚下一阵鸡飞狗跳。几个外门弟子连滚带爬地往山上冲,为首的那个裤子还破了个洞,露出半截白花花的腿,边跑边喊:“妖、妖怪!后山来了个长翅膀的妖怪!”
“翅膀?”灵均挑眉,扒着瓦片往下看。青玄山结界稳固,寻常妖物根本进不来,除非是……他眼睛一亮,拍了拍玄龟的壳,“老玄,赌不赌?我猜是哪个不长眼的鸟精误闯了,输了的给对方当坐骑三天。”
玄龟刚叼住那块桂花糕,闻言差点噎着:“赌就赌,我猜是魔族余孽,上个月东边魔域结界松动,保不齐溜进来几个。”
两人正说着,一道黑影“咻”地从云层里钻出来,直愣愣地撞在藏经阁的避雷针上。那避雷针是用千年玄铁铸的,顶端还刻着驱邪符,只听“嗷呜”一声惨叫,黑影像片叶子似的飘下来,正好砸在灵均面前。
灵均低头一看,乐了。那“妖怪”浑身黑毛,背后一对蝙蝠似的翅膀,此刻正抱着脑袋哼哼,最显眼的是脑门上一个红彤彤的大包,活像顶了个小灯笼。
“我说,”灵均用脚尖戳了戳它,“你这造型挺别致啊,是刚从煤窑里爬出来,还是偷了谁家的夜壶套身上了?”
黑毛妖怪猛地抬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委屈巴巴地瞅着他:“我、我不是妖怪,我是黑山来的信使,叫墨团……”话没说完,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它脸一红,赶紧捂住肚子。
灵均乐了,从怀里又摸出个油纸包,这次是两个肉包子:“喏,垫垫肚子。说吧,来青玄山干嘛?”
墨团眼睛一亮,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囫囵着说:“我、我带了黑山老妖的信,给你们掌门……嗝,说有大事商量……”
“大事?”灵均挑眉,青玄山和黑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那老妖突然派信使来,准没好事。他正琢磨着,就见掌门带着一群长老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为首的掌门真人捋着胡须,一脸严肃:“何方妖孽,敢闯我青玄山!”
墨团吓得一哆嗦,嘴里的包子差点喷出来,赶紧把信递过去:“我、我是信使,不是妖孽……”
掌门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唰”地变了。旁边的长老们凑过去看,一个个表情跟吞了苍蝇似的,最后还是二长老干咳一声:“那啥,黑山老妖说……他养的那头食人花跑了,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让咱们帮忙找找?”
“食人花?”灵均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就是那朵能一口吞下三头牛,还特么喜欢听戏的奇葩?”
墨团用力点头:“对对对!就是它!昨天听了段《霸王别姬》,非得说要找个‘虞姬’当伴读,就自己跑了……”
掌门真人脸都绿了,那食人花要是在青玄山闹腾起来,怕是整个后山都得被它啃秃了。他当即一拍大腿:“灵均!你去把那花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这个月的月例就别想要了!”
“凭啥又是我?”灵均哀嚎,“上次抓偷丹的猴子是我,上上次追捣乱的狐狸还是我,我这是成青玄山专职捕快了?”
“谁让你修为不高不低,正好适合干这个。”二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再说了,你不是总说日子太无聊吗?这不给你找乐子了。”
灵均翻了个白眼,正想反驳,就听山下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是膳堂王婶的尖叫:“我的酱肘子!那死花把我刚卤好的酱肘子全叼走了!”
“得,”灵均认命地从房顶上跳下来,拍了拍墨团的脑袋,“走,跟我找花去。要是找不到,我就把你炖了补补。”
墨团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跟上。一人一妖(?)往山下跑,刚到膳堂门口,就见地上一片狼藉,几个灶台翻倒在地,一口大锅里的卤汁洒了满地,香气飘出老远。
“看脚印,往东边去了。”灵均蹲下身,指着地上一串巨大的、带着黏液的脚印,“这花还挺懂行,知道王婶的酱肘子是青玄山一绝。”
两人追着脚印往东走,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了后山的禁地——锁妖塔附近。那脚印在塔门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被撞开的大门,门轴还在“吱呀”作响。
“不是吧……”灵均嘴角抽搐,“它跑进锁妖塔里了?那里面封印的妖怪比它凶十倍,进去还不够塞牙缝的。”
墨团探头往塔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隐约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唱戏?
“听,好像是《霸王别姬》……”墨团小声说。
灵均仔细一听,还真是!那调子咿咿呀呀的,唱得还挺有模有样,就是……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他猛地一拍大腿:“坏了!是塔里那个被封印的戏痴老妖!当年就是因为他总在塔里唱戏,吵得周围妖怪不得安宁,才被关进来的!”
话音刚落,锁妖塔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了。灵均和墨团对视一眼,赶紧冲了进去。
塔里一片混乱,原本整齐排列的锁链断了好几根,石壁上坑坑洼洼的,一个穿着戏服、画着花脸的老妖正追着一朵巨大的食人花跑,边跑边喊:“你这不懂戏的粗坯!《霸王别姬》得这么唱!‘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不对不对,你跑调了!”
食人花则挥舞着藤蔓,把旁边的石桌石凳砸得粉碎,花瓣张张合合,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抗议。
“我说二位,”灵均干咳一声,“要不去我那小院接着唱?我那有茶壶有瓜子,比在这塔里宽敞多了。”
戏痴老妖和食人花同时停下,转头看他。戏痴老妖眼睛一亮:“你也懂戏?”
食人花则晃了晃花瓣,似乎在说“有好吃的吗”。
灵均点头如捣蒜:“略懂略懂,家里还藏着几出绝版的戏本子。至于吃的……”他看了眼墨团,“墨团啊,你说黑山老妖那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让这花消停点?”
墨团赶紧点头:“有有有!我家大王那有千年雪莲做的花蜜,那花最喜欢吃了!”
戏痴老妖一听有戏本子,当即表示:“走!去你那!要是戏本子合我胃口,我就帮你把这花捆回去!”
食人花一听有花蜜,也乖乖地收起藤蔓,跟着灵均往外走。墨团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小声问灵均:“这样……真的可以吗?”
灵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狡黠:“放心,对付这种奇葩,就得用更奇葩的办法。再说了,我那戏本子,保证让他唱到地老天荒。”
他说的戏本子,其实是他从山下书铺淘来的几本狗血话本,什么《霸道妖君爱上我》《重生之我是花仙》,剧情俗套得能让人抠出三室一厅,用来对付戏痴老妖,简直是量身定做。
果然,到了灵均的小院,戏痴老妖翻开一本《霸道魔尊的小逃妻》,才看了两页就拍案而起:“妙啊!这魔尊虐恋情深,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来来来,小花,咱们来排一段!你扮逃妻,我扮魔尊!”
食人花叼着墨团刚从黑山取来的花蜜,吃得正香,闻言头也不抬地晃了晃花瓣,似乎默认了。
灵均坐在一旁嗑着瓜子,看着一人一花在院子里演得不亦乐乎,转头对墨团说:“瞧见没?搞定。等他们演够了,直接打包送回去就行。”
墨团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灵均仙长,你真厉害!”
“小意思。”灵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正想说什么,就见掌门真人带着一群长老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掌门真人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灵均!”掌门真人指着在院子里“打情骂俏”的戏痴老妖和食人花,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就是这么找人的?还把锁妖塔里的妖怪放出来了?!”
灵均赶紧站起来,一脸无辜:“掌门您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
“误会?”二长老指着被踩烂的菜畦,“那我刚种的灵白菜怎么说?还有我那盆千年灵芝,怎么成了他们的道具?!”
灵均一看,得,院子里的菜全被踩烂了,二长老那宝贝灵芝被戏痴老妖当成了“定情信物”,正拿在手里跟食人花“含情脉脉”呢。
他干笑两声,慢慢往后退:“那个……掌门,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失陪了啊……”说完,转身就跑。
“抓住他!”掌门真人气得跳脚,“把他给我扔进思过崖,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灵均边跑边哀嚎:“不是吧掌门!我这也是为了青玄山啊!再说了,那戏本子真的挺好看的……”
身后传来长老们的怒吼和戏痴老妖的唱腔:“小娘子,你就从了本魔尊吧……”
灵均跑得更快了,心里暗自嘀咕:下次再管这种破事,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当然,这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青玄山的雾气依旧弥漫,只是今天似乎多了点狗血话本的味道,闻着……还挺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