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风比别处都烈,卷着碎石子往人脸上拍,活像外门那些总被灵均捉弄的小道士,憋着股劲儿要报复回来。灵均缩在崖壁下的凹洞里,把偷藏的半壶米酒往怀里塞了塞,免得被风刮跑——这可是他用三个月月例跟山下酒馆老板换的,比掌门的拂尘还金贵。
“我说风兄,差不多得了。”他对着呼啸的风喊,“再刮,我这仅剩的三两根头发都得给你薅秃了。到时候出去,二长老该说我是刚从锁妖塔爬出来的秃毛怪了。”
风没理他,反而卷着个什么东西“啪”地砸在他脑门上。灵均摸下来一看,是块啃得干干净净的兽骨,上面还沾着两根灰扑扑的毛。他正纳闷,就见头顶的崖壁上探出个脑袋,尖尖的耳朵,圆滚滚的眼睛,嘴角还挂着点血丝。
“是你扔的?”灵均挑眉。
那小东西“吱”了一声,抱着崖壁往下滑了滑,露出一身灰黑色的皮毛,身后拖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是只山鼠精,看道行也就百八十年,在思过崖这种地方混,纯属找死。
山鼠精指了指灵均怀里的酒壶,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一块亮晶晶的东西,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灵均一看就乐了:“想跟我换酒?你这啥玩意儿?玻璃渣子?”
山鼠精急得直跺脚,把那东西往他面前凑了凑。借着月光一看,居然是块鸽蛋大的晶石,里面裹着团小小的火焰,摸上去暖乎乎的。灵均心里一动——这是火灵晶,虽说品阶不高,但用来温酒正好,冬天揣在怀里还能当暖炉。
“行吧,换了。”他拧开酒壶塞子,往地上倒了一小滩酒,“就这些,多了没有。”
山鼠精眼睛一亮,扑过去抱着酒滩就舔,尾巴摇得像拨浪鼓。灵均把玩着那块火灵晶,正琢磨着怎么用,就听远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冰裂了。他抬头一看,只见思过崖深处那片万年不化的寒冰,居然裂开了道缝,缝里还透出点幽幽的绿光。
“邪门了。”灵均嘀咕,思过崖的寒冰是初代掌门用玄冰咒封的,别说裂了,就算用灵火烤三天三夜都未必能化。他正想凑近看看,山鼠精突然尖叫一声,抱着尾巴缩成个球,浑身毛都炸起来了。
顺着绿光望去,裂缝里慢悠悠飘出来个东西——说是东西,其实更像团雾气,灰扑扑的,飘到半空还打了个哈欠,声音跟漏风的风箱似的:“睡得真沉……嗯?这破地方怎么多了个活物?”
灵均握紧手里的火灵晶,警惕地看着那团雾:“你是谁?藏在冰里干嘛?”
雾气晃了晃,慢慢凝聚出个人形,看着像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就是脸模糊不清,像是被打了马赛克。老头(?)上下打量了灵均一番,突然“咦”了一声:“你身上有青玄山的气息,却又带着点魔气……有意思,有意思。”
“你管我啥气息。”灵均往后退了半步,“赶紧说,你是哪来的妖怪,再不说我喊人了啊——虽然喊了也没人来。”
老头被他逗乐了,笑起来跟破锣似的:“小娃娃别怕,老夫不是妖怪,是这思过崖的看守,哦不,以前是。”他指了指那道冰缝,“老夫当年犯了点错,被关在这冰里反省,一反省就忘了时间,估摸着……得有千八百年了吧。”
灵均下巴差点掉地上:“千八百年?你是……哪位前辈?”
“忘了。”老头说得轻描淡写,“当年被关进来的时候气糊涂了,把名字忘了,连为啥被关也记不清了。就记得我好像挺厉害的,青玄山没几个能打得过我。”
这话吹得没边了,但灵均看着那团能在玄冰里待千年的雾气,还真不敢不信。他眼珠一转,凑过去笑嘻嘻地说:“前辈,那啥,我也是被关进来的,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你罩罩我?”
老头(?)飘过来绕着他转了圈,突然说:“你身上有股血腥味,不是你的,是妖的,还挺新鲜。”
灵均心里咯噔一下——是昨天追食人花的时候,被它藤蔓划到的小妖血,当时没在意,没想到这老头鼻子这么灵。他刚想解释,就听思过崖入口传来一阵吵嚷声,夹杂着掌门真人的怒吼:“搜!给我仔细搜!那食人花跑了,肯定是灵均那混小子放的!”
灵均吓得一哆嗦:“完了完了,掌门找上门了。前辈,快救救我!”
老头(?)慢悠悠地说:“救你也行,不过我饿了。”
“饿了?”灵均懵了,“你想吃啥?我这儿只有半块干硬的饼。”
“我想吃……记忆。”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飘忽,“随便什么记忆都行,越新鲜越好,能让我想起点东西。”
灵均犹豫了——把记忆给别人,想想就瘆得慌。但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咬了咬牙:“行!给你!就昨天看那戏痴老妖演《霸道魔尊》的记忆,保证新鲜!”
老头(?)雾蒙蒙的手往他额头上一按,灵均顿时觉得脑子里空了一块,昨天看戏的热闹劲儿全没了,只剩下点模糊的影子。与此同时,老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嗯……魔尊……锁妖塔……有点意思……”
他话音刚落,灵均就感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突然变了——还是思过崖,但掌门他们好像看不见他了,径直从他刚才待的地方走了过去,嘴里还嘟囔着:“奇了怪了,人呢?难道跑出去了?”
“我把你藏起来了。”老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用了点小法术,他们看不见也摸不着。”
灵均又惊又喜:“前辈你太厉害了!”
“小意思。”老头(?)得意地晃了晃,“不过这法术维持不了多久,你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对了,你说的那食人花,是不是长着张人脸?”
灵均点头:“是啊,花瓣上还有俩腮红,特喜庆。”
“那花我好像有点印象……”老头(?)嘀咕着,“好像跟什么东西有关……记不清了……”他突然飘向那道冰缝,“我再去冰里待会儿,说不定能想起更多。你要是再被人追,就往冰缝这边跑,喊三声‘老忘’,我就出来。”
“老忘?”
“嗯,先这么叫着吧。”老忘说完,“嗖”地钻进冰缝里,那道裂缝“咔嚓”一声又合上了,跟没开过一样。
灵均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后有人喊:“灵均!我看见你了!”
回头一看,是三长老,正举着个罗盘似的东西指着他,罗盘上的指针转得飞快。灵均心里骂了句娘——三长老的“追魂盘”,专找活人的气息,老忘的法术居然没挡住。
“跑!”灵均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冰缝那边冲。三长老在后面喊:“抓住他!别让他靠近寒冰!那地方邪门得很!”
灵均哪敢停,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冰缝跑,眼看就要到了,突然脚下一滑,“噗通”摔了个狗啃泥,正好摔在冰缝前。他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喊:“老忘!老忘!老忘!”
喊了三声,冰缝没动静。
灵均心里凉了半截——这老头不会是骗他吧?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长老已经追到跟前,手里的拂尘一甩,就要捆他。就在这时,冰缝“咔嚓”一声又裂开了,这次裂得更大,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万年玄冰还冷。
老忘飘了出来,只是这次他的雾气好像凝实了点,脸的轮廓清晰了些,隐约能看出是个挺凶的老头。他没看灵均,直勾勾地盯着三长老,声音冷得像冰:“谁让你碰他的?”
三长老被那股寒气冻得一哆嗦,手里的拂尘都掉了:“你、你是谁?!”
“我是谁……”老忘嘀咕着,突然厉喝一声,“你管我是谁!当年你们把我关进来,现在还想动我的人?!”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风突然倒卷回去,卷起地上的碎石子,“嗖嗖”地往三长老他们身上砸。三长老他们被砸得抱头鼠窜,嘴里喊着“有鬼啊”,连滚带爬地往崖下跑,连追魂盘都扔了。
灵均看得目瞪口呆——这老忘,居然这么猛?
老忘(?)看着他们跑远,身上的寒气慢慢散了,又变回那副慢悠悠的样子:“搞定。”
灵均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刚想道谢,就见老忘突然晃了晃,雾气都淡了点。他纳闷地问:“前辈,你咋了?”
“刚才动了点真格的,耗了点力气。”老忘(?)有气无力地说,“得再睡会儿……对了,那食人花,你最好别找了。”
“为啥?”
“记不清了……”老忘(?)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记得……那花不是花……是把钥匙……”
“钥匙?开什么的钥匙?”灵均追问。
但老忘已经钻回冰缝里了,裂缝再次合上,只留下灵均一个人愣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块火灵晶,脑子里乱糟糟的。
食人花是钥匙?开什么的钥匙?老忘又是谁?他为啥被关在冰里?
正琢磨着,怀里的火灵晶突然热了起来,烫得他赶紧扔到地上。只见那晶石里的小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居然在地上烧出个小小的符号,跟老忘刚才钻进冰缝时,冰面上闪过的印记一模一样。
灵均蹲下身,看着那个符号,突然觉得这思过崖,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而他被卷进来的,可能不止是找花这么简单的破事。
远处传来二长老中气十足的骂声:“灵均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我的灵芝!我的灵白菜!”
灵均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火灵晶揣好,往崖壁深处摸去——先躲过这阵再说,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他向来运气好,不是吗?
思过崖的风还在刮,只是这次,风里好像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被遗忘的记忆,又像是即将被揭开的秘密,冷飕飕的,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凑近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