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对峙的呼吸声。江知渺那句软糯又带着一丝固执的"姐姐你就说嘛",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沈嘉莹紧绷的神经。
沈嘉莹盯着他,试图从那双澄澈又深邃的蓝色眼眸里,看穿他这番反常行径背后的真实意图。谎言被戳破,他不在乎惩罚,却偏偏对"讨厌"这个词,表现出近乎偏执的在意。
这太奇怪了。
沈嘉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困惑压下,决定将主动权重新握回自己手中。她向后靠在沙发上,双臂环胸,摆出审视的姿态,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淡。
沈嘉莹那你说说,你做了什么好事,能让我不讨厌你,甚至喜欢你?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他思绪的湖心,激起一片慌乱的涟漪。
江知渺我……
他一时语塞,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里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他下意识地避开沈嘉莹的目光,视线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游移,英挺的眉峰紧紧蹙起,似乎在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乏善可陈的"光荣事迹"。
江知渺我帮你做家务算不算?
半晌,江知渺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试探性地开口。
沈嘉莹几乎要被他气笑了。这算什么?讨价还价吗?
沈嘉莹不算
沈嘉莹干脆利落地回绝,不留一丝余地。她不需要他用这种方式来交换情绪,她只想让他明白,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沈嘉莹的拒绝显然让江知渺备受打击。江知渺有些挫败地抬手,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蓬松的黑色碎发,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桀骜,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懊恼。他心里的烦躁似乎再也压抑不住,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
江知渺那姐姐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不讨厌我啊?
看着他这副能屈能伸的样子,沈嘉莹心底那点因他撒谎而起的怒气,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疲惫感涌了上来,沈嘉莹不想再和他这样拉扯下去。
沈嘉莹别再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
沈嘉莹看着江知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拋出了她的条件。这并非刁难,而是沈嘉莹一直以来对他的期望。打架、逃课、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这些都让她无法安心。
江知渺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嘴唇动了动,那句"我没有鬼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沈嘉莹前所未有认真的眼神时,所有辩解的话语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蓝色的眸子里,挣扎与权衡交替闪现。最终,他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是在嘟囔。
江知渺好吧,我尽量……
说完,江知渺立刻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急切的期盼,紧紧追问。
江知渺那……姐姐你不讨厌我了?
沈嘉莹被他眼中的光亮晃得有些失神,这场疲惫的对峙终于要结束了。沈嘉莹只想快点翻过这一页,于是随口应付道。
沈嘉莹嗯
就是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却仿佛拥有点石成金的魔力。
江知渺真的?
沈嘉莹打断他。
沈嘉莹赶紧看看时间,你要迟到了。
江知渺被沈嘉莹一提醒,猛地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确实已经不早了。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上课时间迫在眉睫。他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
江知渺那……那我先去上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玄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书包。
江知渺姐姐你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
话音未落,不等沈嘉莹回答,江知渺就已经换好鞋,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只留给她一个匆忙的背影和"砰"的一声关门声。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少年气息。沈嘉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浇熄她心头那股莫名的燥意。
一整天,江知渺都坐立难安,如坐针毡。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他频频看向窗外,盼着太阳快点落下。周围同学的嬉笑打闹,在他听来都成了烦人的噪音。
终于,放学的铃声响起。那声音对他而言,不啻于天籁。
几乎是在铃声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将书本胡乱塞进书包,拉上拉链,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留下一脸错愕的同桌。
他用尽全力向家的方向跑去,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和急切的心情而狂跳不止。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家,快点见到她,把那份脆弱的承诺,牢牢地钉死。
沈嘉莹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忽然听到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急促声响,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冲了进来。
江知渺姐姐,我回来了!
江知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响亮地在屋子里回荡。
沈嘉莹端着刚切好的菜从厨房走出来,挑了挑眉。
沈嘉莹嗯,今天回来得倒是挺早。
江知渺仿佛没听到沈嘉莹的调侃,将书包随意地丢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脚上的运动鞋,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沈嘉莹身边,在她旁边的餐椅上坐下。
他坐得很近,近到沈嘉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因为奔跑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和他那双亮得惊人的蓝色眼眸。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沈嘉莹,眼神专注而灼热,仿佛她是他整个世界的中心。
被他这样看着,沈嘉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
江知渺姐姐,我想好了,我以后尽量少出去鬼混。
江知渺郑重其事地重复着早上的承诺,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宣誓。说完,他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飘向一旁,耳根泛起一抹可疑的红色,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
江知渺你……你别讨厌我。
沈嘉莹端着菜盘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看着江知渺这副小心翼翼、急于求证的模样,像一只生怕被主人再次抛弃的小狗,沈嘉莹心底那个被压下去了一整天的疑惑,终于再也忍不住,浮上了水面。
她将菜盘稳稳地放在餐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转过身,正视着江知渺。
沈嘉莹不过,我有个问题。
江知渺什么问题?姐姐你说。
江知渺立刻身体前倾,一脸疑惑地看着沈嘉莹,那双蓝眼睛里写满了纯粹的好奇。
沈嘉莹沉默了片刻,组织着语言,然后,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
沈嘉莹为什么你那么在意我讨不讨厌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嘉莹清晰地看到,江知渺整个人都僵住了。
江知渺这……
他像是被人一瞬间戳破了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总是盛满星辰或风暴的蓝色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的慌乱。他的眼神开始闪躲,像被惊扰的蝶,四处乱撞,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那副样子,完全不像是被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倒像是被当场揭穿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罪行。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强装镇定地冷哼一声,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地反驳道。
江知渺哪有!
江知渺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沈嘉莹的眼睛,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苍白。
江知渺我只是不想被人讨厌而已。
江知渺这么说。可他那慌乱闪躲的眼神,他那紧紧抿住的嘴唇,和他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拳头,都在无声地告诉沈嘉莹,真相,远非如此简单。
不想被人讨厌?这世上谁又想被人讨厌。但这苍白的、适用于任何人的解释,却完全无法匹配他此刻山崩海啸般的情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