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秋天来得又急又冷,公开赛的场馆里,空调暖风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马云庭骨子里的寒意。八强赛抽签结果出来时,大屏幕上“马云庭 VS 樊振东”几个字,像几根冰冷的钢针,扎得他瞳孔微缩。
他和樊振东不算陌生。在国家队青训时,他常坐在场边看樊振东训练,看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如何用势大力沉的正手弧圈,一板一板地摧毁对手的信心。那时,樊振东是高高在上的世界排名第一,是父亲马龙口中“未来扛大旗的人”,而他马云庭,只是一个无人关注的、顶着“马龙儿子”头衔的旁观者。
如今,他要站在这个巨人的对面。
赛前夜,窗外暴雨如注,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拍打着玻璃。马云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关掉灯,黑暗中,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就响在耳畔。他索性坐起身,打开床头灯,从包里翻出母亲的旧手机。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音频文件,一段老京剧唱段咿咿呀呀地响了起来,沙哑的嗓音混着电流的滋滋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清。这是母亲生前最爱听的,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声音。
“庭庭,别怕输……”他仿佛又听见母亲在耳边说,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暖流,瞬间熨平了他内心的焦躁。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母亲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一起,沉入心底。
比赛开始,樊振东的正手弧圈像潮水般汹涌而至。球速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每一板都带着强大的旋转和势能,砸在台面上发出“砰砰”的巨响,震得马云庭手臂发麻。
他一度被这股潮水淹没,1:3落后,陷入了绝境。
第四局开始前,他坐在场边,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盯着记分牌上刺眼的“1:3”,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樊振东擦汗的间隙,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轻视,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战士的专注。
那一瞬间,马云庭突然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病重时,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却依旧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说:“庭庭,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丢了自己。”
是啊,他来这里是为什么?是为了证明给马龙看?还是为了那些无聊的媒体和观众?
不,都不是。
他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曾经在医院楼梯间,对着空气挥拳加油的少年;为了那个在母亲病床前,默默发誓要成为她骄傲的自己。
“砰!”
樊振东的又一板正手冲拉,擦着网边飞出界外。
10:9!马云庭拿到了局点。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杂念,脑海中只剩下球台、球和他自己。他发了个不转的短球,樊振东果然判断失误,回球下网。
11:9!他扳回一局!
这一局的胜利,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马云庭的身体。他开始改变战术,不再和樊振东硬拼力量,而是用自己最擅长的反手拧拉,结合大角度的变线,将比赛拖入了自己擅长的节奏。
他的球路变得诡异而刁钻,时而快如闪电,时而慢如蜗牛,让樊振东极不适应。比分开始交替上升,现场的气氛也紧张到了极点。
决胜局,两人从晚上八点一直战到十一点。场馆里的观众早已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铁杆球迷和媒体记者,守着这场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鏖战。
最后一球,樊振东一个大角度的高压扣杀,球像炮弹一样飞向马云庭的反手位。所有人都以为这球必死无疑,马云庭却像脚下生了根一样,猛地蹬地,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反手一板快带,球擦着球台边缘,飞速旋转着落在了樊振东的台面上,然后诡异地拐了个弯,飞了出去。
樊振东扑救不及,球已经落地。
场馆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呼。
11:9!马云庭赢了!
他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却没有欢呼,也没有呐喊。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汗水从下巴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血液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他赢了世界第一,赢了这场几乎不可能赢的比赛。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观众席,那里没有他熟悉的身影,没有母亲的笑脸,也没有马龙那复杂的眼神。
他赢了全世界,却依然感到孤独。
赛后采访,记者问他:“击败世界第一,此刻你最想说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沙哑:“这一局,我为妈妈赢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镜头一眼。他知道,这场胜利,不过是另一段孤独旅程的开始。而他,马云庭,将继续独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