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昕的“心理战”

全锦赛半决赛的场馆里，空气仿佛凝固的水泥，压得人喘不过气。马云庭站在场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球拍胶皮——那是母亲生前给他粘的最后一副胶皮，颗粒边缘已经磨得发毛，却带着一股熟悉的温度。

“小马啊，”对面的许昕突然开口，一边擦汗一边笑，“你爸当年也爱用这招——发球前总要跺三下脚。”观众席传来低低的哄笑，马云庭握拍的手一紧，胶皮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没理许昕，只是低头盯着脚边的白线。那里摆着母亲的相框——照片里，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体校球台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是他的“定心丸”，只要看着她，那些关于“马龙儿子”的议论就会像潮水般退去。

比赛开始，许昕的球路飘忽得像阵风。第一局，他用华丽的正手变线连得五分，却在得分后故意放慢动作，对着观众席挥手：“今天这球馆空调开得太足，手都冻僵了。”话是说给观众听的，眼神却瞟向马云庭，“小马你说是不是？”

马云庭没接话，只是默默捡起球，放在台面上。他知道许昕的意图——用“父亲”当武器，瓦解他的心神。

第二局，许昕开始变本加厉。他突然在发球前跟裁判讨论起球鞋：“哎，这鞋底是不是有点滑？我记得去年世锦赛，你爸也是因为鞋滑，输了个关键分。”马云庭猛地抬头，正撞上许昕似笑非笑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恶意，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砰！”他一板反手拧拉，球像离弦的箭，直奔许昕反手位死角。

11:8！他扳回一局。

暂停时，许昕擦着汗走过来，假装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球包：“这包款式老了啊，你爸去年给我买了个新的，要不要回头送你一个？”马云庭盯着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带他去看许昕比赛，赛后许昕塞给他一根棒棒糖，笑着说：“小马，以后跟叔叔混，比跟你爸强。”那时他攥着棒棒糖，躲在父亲身后，小声说：“不要，我要跟爸爸。”

“我不需要。”他收回目光，从球包里掏出保温杯——里面是早上泡的枸杞茶，母亲生前总说“喝这个明目”。他小口喝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像母亲的手抚过他的背。

决胜局，许昕突然放慢节奏。他开始在得分后跟观众互动：“今天我女儿也在看直播吧？爸爸赢了球，回去给你买糖吃！”又对着马云庭眨眨眼，“小马，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总缠着你爸买糖？”

马云庭握拍的手开始发抖。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庭庭，别怪你爸……他其实……”话没说完，母亲的手就垂了下去。那时他以为母亲要说“别怪你爸不爱我”，现在突然明白——母亲想说的是“别怪你爸也有苦衷”。

“吸气四秒，屏息四秒，呼气四秒。”他闭上眼，想起省队老陈教的呼吸法。场馆里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和母亲在病床上的那句“庭庭，球台前只有你和球，别让别的东西占了你的心”。

最后一球，许昕发了个长球，试图抢攻。马云庭早有准备，侧身暴冲，球擦着台边飞出，许昕扑救不及。

11:9！他赢了。

许昕摘下球拍，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小子，你比你爸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其实你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反手技术有进步，让我……别太欺负你。”

马云庭猛地抬头，看见许昕眼里的笑意——那不是嘲讽，是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像父亲看儿子的眼神。

他收拾球包时，听见观众席上有记者议论：“马家内战又升级了！马云庭这是要挑战整个乒坛啊！”他加快脚步，逃离了场馆。胜利的快感像泡沫，一触即破，留下的只有空洞的回响。

深夜酒店，他掏出母亲的旧手机，点开那段京剧录音。咿咿呀呀的唱腔里，他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个纸袋。里面是盒枸杞，还有一张字条，字迹潦草：“小子，喝这个明目。——许”

他捏着字条，站在门口，走廊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电梯“叮”的一声，他抬头望去，仿佛看见父亲站在电梯里，像小时候那样朝他张开双臂。

“爸，”他对着空荡荡的走廊轻声说，“我赢了许昕，可我怎么……更想你了呢？”

窗外，雨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像谁在低声啜泣。马云庭关上门，把纸袋抱在怀里，像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他知道，这场心理战，他赢了许昕，却输给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