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便利店的暖光灯把江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坐在收银台后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母亲发来的新消息,问她周末相亲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显稳重”。江渺没回,把手机倒扣在台面上,目光落在玻璃门外——夜路空旷,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
货架上的泡面包装被她整理了三遍,热饮机的插头检查了两次,连地面上看不见的灰尘都被她用拖把蹭了又蹭。夜班总是这样,漫长又无聊,只有偶尔进来的顾客能打破沉寂。
玻璃门“叮铃”一声响,冷风裹着一股淡淡的烟味涌进来。江渺抬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身形很高,几乎挡住了半扇门的光。他穿了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没戴,露出额前稍长的黑发,左耳钉在灯光下闪了一下。最扎眼的是他的小臂,挽起的袖口下,能看见一片深色的纹身,像是缠绕的藤蔓,末端隐没在衣服里。
是楼下骑摩托车的那个人?江渺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又很快压下去——她没看清过对方的脸,只记得那道模糊的背影。
男人没急着拿东西,先走到冰柜前,弯腰拿出一瓶冰镇啤酒。他的动作很随意,手指骨节分明,指缝间还残留着一点烟渍。江渺注意到他拿啤酒时,手腕上戴着一串很旧的红绳,绳子磨得有些发白,上面串着一颗小小的银珠。
他走到收银台前,把啤酒放在台面上,声音有点哑:“再拿一包烟,软红。”
江渺点头,转身去货架拿烟。她的个子矮,够最上层的烟盒时,得踮着脚伸手够。指尖刚碰到烟盒的包装,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小心点,别摔了。”
江渺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没看她,目光落在她踮起的脚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江渺没说话,把烟拿下来,放在啤酒旁边,低头扫条码:“一共十七块五。”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二十块的纸币递过来。江渺接钱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很凉,带着点烟草的味道。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手,找零的时候,把硬币和纸币叠得整整齐齐,轻轻放在他面前。
“谢谢。”男人接过钱,没立刻走,而是低头拧开了啤酒盖。“咕咚”一口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扫过收银台后面的江渺——她穿了件浅粉色的卫衣,领口处有个小小的兔子图案,头发扎成低马尾,碎发贴在脸颊两侧,看起来像个没毕业的学生,和这深夜的便利店、和他手里的啤酒,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夜班到几点?”男人突然问。
江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到早上六点。”
“一个人?”
“嗯。”
男人没再说话,拿着啤酒和烟,转身走向门口。走到玻璃门时,他又停住了,回头看了江渺一眼:“晚上冷,把门口的风帘拉上。”说完,推门走了出去,门“叮铃”一声,又恢复了安静。
江渺看着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拉风帘。塑料条垂下来,挡住了外面的冷风,也挡住了那股淡淡的烟味。她回到收银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刚才碰到他指腹的地方,好像还留着一点凉意。
她拿起男人没带走的啤酒瓶盖子,扔进垃圾桶里,又忍不住看向玻璃门。外面的路灯下,那个黑色的身影正靠在摩托车上,低头点烟。火光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只有一点红色的火星在夜里明灭。
江渺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手机,点开母亲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我不想去相亲”打了又删,最后还是改成了“知道了,我会穿深色衣服”。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目光又飘向了门外——那点红色的火星还在,像黑夜里一颗微弱的灯,忽明忽暗。
她想起男人手腕上的红绳,想起他那句“小心点,别摔了”,想起他小臂上的纹身——看起来不好惹,说话却不算刻薄。江渺轻轻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在台面上,看着门外的火星。
原来楼下骑摩托车的人,是这样的。
夜还很长,可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集,好像让这漫长的夜班,稍微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江渺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卫衣领口,兔子图案的布料软软的,像她此刻有点乱的心跳。
玻璃门外,男人抽完了烟,把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骑上摩托车。引擎声再次响起,这次比上次近,震得玻璃门都有点发颤。江渺抬头,看见他发动摩托车时,手腕上的红绳晃了一下,然后那道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巷子口,只留下渐远的引擎声,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烟味。
江渺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轻轻说了句:“再见。”
声音很轻,被便利店的暖光灯裹着,很快就散在了空气里。她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也不知道这个只说了几句话的男人,会不会成为她“不一样的明天”里,那一点点微小的可能。
只是那串红绳,那道纹身,还有那句带着烟味的“小心点”,好像都留在了这个凌晨的便利店里,留在了她心里,轻轻挠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