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尖锐地刺进鼻腔时,林砚舟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医院熟悉的纯白天花板,而是斑驳脱落的墙纸,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比消毒水更浓重的铁锈味。
他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积满灰尘的单人铁架床上,身下的床单硬得像砂纸。四周是废弃病房的模样,几张病床东倒西歪,墙角结着蛛网,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不见日月。
“醒了?”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冷淬的质感,瞬间攥紧了林砚舟的心脏。
他僵硬地回头。
沈寒舟就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光,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端,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那双眼曾映过他的笑,曾在深夜里盛满温柔,此刻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投不进一丝暖意。
“寒舟……”林砚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里是……”
“无限游戏,”沈寒舟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无回境’的第一个副本,废弃疗养院。”
“无限游戏?”林砚舟脑中一片空白,他记得自己明明是为了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孩子,被卡车撞飞……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沈寒舟,他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三年前,他亲手将沈寒舟送进了监狱。以商业欺诈的罪名。
那时沈寒舟公司资金链断裂,走投无路下用了灰色手段,被对家抓住把柄。林砚舟是负责那起案子的检察官,证据确凿,他在法庭上宣读公诉词时,沈寒舟就坐在被告席上,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判决下来那天,沈寒舟被带走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林砚舟,你选的路,别后悔。”
他怎么会不后悔?无数个深夜,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遍遍回想过去的种种,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可他是检察官,他有他的职责……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沈寒舟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往前走了两步,阴影彻底散去,林砚舟才看清他眼底深藏的东西——不是恨,是比恨更让人窒息的、被碾碎后的荒芜。
“规则?”林砚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存活七天,”沈寒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笔身是熟悉的银色,是林砚舟大学时送他的生日礼物,“找到‘疗养院的秘密’,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舟苍白的脸上,“我。”
最后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林砚舟的心脏。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含糊不清的哼唱,调子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寒舟眼神一凛,拉着林砚舟躲到病床底下。他的动作很快,力道却意外地轻,仿佛怕碰碎什么易碎品,可下一秒,他就松开了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泾渭分明。
床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他们藏身的病床前。林砚舟透过床底的缝隙往上看,只看到一双沾着血污的白色护士鞋,和一截同样染血的白色裙摆。
那女人还在哼着歌,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林砚舟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狂跳不止。他下意识地看向沈寒舟,对方闭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冷硬,却在细微处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原来他也会紧张。这个认知让林砚舟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酸涩又带着点莫名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终于慢慢远去。
两人从床底爬出来,林砚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沈寒舟忽然抬手,指尖擦过他的脸颊。
他浑身一僵,以为是错觉,可那微凉的触感真实存在,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然而下一秒,沈寒舟就收回了手,指尖捏着一根细小的灰尘纤维,语气淡漠:“脏东西。”
林砚舟的脸瞬间变得滚烫,又迅速冷却下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低哑:“谢谢。”
沈寒舟没再说话,转身走向病房门口,拉开一条缝往外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跟紧我。”他留下这句话,率先走了出去。
林砚舟看着他的背影,黑色的冲锋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融入了阴影,挺拔,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走廊很长,两侧的病房门大多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仿佛蛰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空气中的铁锈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走到走廊中段时,沈寒舟忽然停住脚步。
林砚舟差点撞到他背上,急忙稳住身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框蒙尘,画的是一朵盛开的白玫瑰,花瓣却被染成了诡异的红色,像是从花心里渗出来的血。
“那是什么?”林砚舟轻声问。
沈寒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幅画,眼神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白玫瑰……最容易被染脏了。”
林砚舟的心猛地一缩。
他想起大学时,他第一次送沈寒舟花,就是一束白玫瑰。他说:“寒舟,你就像白玫瑰,干净又骄傲。”
那时沈寒舟笑着接过花,低头闻了闻,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那你就是阳光,能让玫瑰一直开下去。”
可后来,是他亲手把这束玫瑰扔进了泥沼,让它沾满了污秽和血。
就在这时,那幅画忽然动了。画中的白玫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红色的“血”顺着花瓣滴落,在画框下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走!”沈寒舟低喝一声,拉着林砚舟转身就跑。
两人刚跑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画里挣脱出来,正疯狂地追赶着他们。
风声在耳边呼啸,林砚舟被沈寒舟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自己一样冰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场名为“无回境”的游戏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他们能否活过这七天,更不知道他和沈寒舟之间,还剩下什么可以挽回。
他只知道,此刻握着他的手,曾是他整个青春里最温暖的光。
而现在,这束光,似乎也染上了化不开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