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星，K-73污染区。
这个名字绝非夸张。锈红色的天空仿佛一块生满了铁锈的巨大金属穹顶，永久地低垂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放射性尘埃和有机物腐烂混合的刺鼻气味，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灼烧感。扭曲、焦黑的金属骨架是这里最常见的“植物”，它们曾经是宏伟建筑的一部分，如今只剩下残骸，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灾难。
凌战靠在一段断裂的合金横梁后，战术目镜上闪烁着周围环境的数据流——辐射值超标百分之三百七十五，空气毒性指数高危，生命信号……零星，且充满敌意。他身上的暗灰色作战服沾满了污渍和几处不易察觉的干涸血点，左臂外侧一道新鲜的撕裂伤刚刚用便携凝胶草草封住，依旧隐隐作痛。
他被流放到这个鬼地方已经两年了。完成清扫任务才能回去？军部那帮老家伙真正想要的，恐怕是让他这个“叛国者”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片污染区。他嗤笑一声，抹去目镜上沾着的粘稠灰烬。
“头儿，东侧清理完毕，没有发现高价值目标。”通讯器里传来手下卡姆粗哑的声音。
“西侧也是，只有几窝没什么智力的腐蚀虫。”另一个女声汇报，代号“夜鹰”，小队里的狙击手兼侦察兵。
凌战按下通讯键：“收到。B区集合，准备……”
他的话戛然而止。
战术目镜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弱、闪烁不定的生命信号标志突然跳了出来。信号源非常近，就在他侧后方不到五十米的一处严重坍塌的建筑缝隙里。那信号很奇特，不像污染区常见的那些变异生物那样混乱、狂暴，反而异常……纯净，甚至带着点符合星际幼崽保护条例标准模板的平稳。
活见鬼了。在这种S级污染区的核心地带？
“怎么了，头儿？”卡姆察觉到他的沉默。
“有情况，待命。”凌战压低声音，反手抽出了腰侧的高频粒子短刃，动作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越是靠近，那股违和感就越强。没有变异生物的腥臭，没有攻击前的低吼，只有一种……淡淡的，类似于能量棒被小心掰开后的甜香？他屏住呼吸，贴近那道裂缝，借着昏暗的光线向内望去。
裂缝深处，堆积着一些烧焦的杂物和断裂的管线。而在一个相对干净、似乎被刻意清理出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小东西”。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凌战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孩子穿着一身出奇干净的、材质特殊的银白色连体服，在这片污浊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在发光。小脸有些脏，沾着几道灰痕，但能看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柔软的黑色短发乖乖地贴在额前。最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是蕴藏着星辰，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这个不速之客，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一种……仿佛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目标的明亮光彩。
这太诡异了。一个幼崽，独自出现在S级污染区，衣着整洁，神情镇定？凌战的第一反应是陷阱。某种新型的拟态变异体？或者更糟，是军部那帮人搞出来的什么新把戏？
他握紧了短刃，眼神锐利如鹰隼，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那小男孩动了。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手脚并用地从角落里爬了出来，动作有些幼儿特有的笨拙，却目标明确地直奔凌战而来。
凌战下意识地将短刃横在身前，发出无声的警告。
小男孩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仰着小脑袋，努力地向上看。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凌战思维几乎停滞的动作——他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准确地抱住了凌战沾满污秽和血渍的作战裤的裤腿。
紧接着，一个清脆、带着点小奶音，却无比清晰笃定的字眼，砸进了凌战的耳膜：
“爸爸！”
“……”
凌战感觉自己可能是被这里的辐射搞坏了脑子，产生了幻听。
他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眼神更冷了几分，试图把腿抽回来。但那小家伙抱得死紧，小短胳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整个人像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腿上。
“放手。”凌战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好好说话的干涩，以及不容置疑的命令。
“爸爸！”小男孩又喊了一声，这次带上了点委屈，小嘴微微瘪着，那双酷似他的黑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眼看就要掉下金豆子。
凌战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和荒谬。爸爸？他凌战，二十五岁，母胎单身，常年待在军队和这鬼地方，连只雌性生物都少见，哪来的这么大一个儿子？这简直是本年度他听过最恶劣的玩笑。
他弯下腰，不是去抱，而是用没握刀的那只手，试图强硬地将这孩子从自己腿上“剥”下来。触手之处，幼崽的手臂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温热的体温，与他冰冷坚硬的作战服形成鲜明对比。他不敢用力，怕稍微一使劲就捏碎了这看似脆弱的小骨头。
“我不是你爸爸。”他耐着性子，试图跟这个明显脑子不太清楚的小东西讲道理，“你从哪里来的？”
小男孩被他拎得稍微离地，却顺势一把搂住了他的手腕，小脑袋在他粗糙的手背上依赖地蹭了蹭，奶声奶气却语出惊人：“从家里来的呀！爸爸，我叫晓星！凌晓星！我等你和爹地好久啦！”
凌晓星？还姓凌？
凌战的心头再次重重一跳。这巧合也太刻意了。而且，爹地？信息量太大，他感觉自己的CPU有点处理不过来。
他不再废话，直接单手将这个小自称“凌晓星”的幼崽提溜起来，夹在臂弯里，转身就往集合点走。无论如何，先带回去再说。如果是陷阱，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如果不是……那也得查清楚来历，然后扔给后勤或者随便哪个收容机构。
被夹在臂弯里的晓星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小脑袋好奇地转来转去，打量着凌战紧绷的下颌线和周围荒芜的环境。他小声嘀咕：“爸爸现在好凶哦……不过日记本里写了，刚开始是这样的……”
日记本？什么日记本？凌战眉头皱得更紧，决定无视这孩子的胡言乱语。
回到临时集合点——一个相对坚固的半地下掩体，卡姆和夜鹰看到凌战臂弯里夹着个孩子回来，都愣住了。
“老……老大？”卡姆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冲击枪差点掉地上，“这……这是啥？你出去一趟……捡了个崽回来？”
夜鹰也放下了望远镜，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愕和探究。
凌战把晓星往地上一放，动作算不上温柔。“清理废墟时发现的。来历不明，身份不明。”
晓星站稳了，一点也不怕生，对着两个目瞪口呆的成年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挥舞着小手：“卡姆叔叔好！夜鹰阿姨好！”
卡姆和夜鹰的表情瞬间像是被雷劈了。这孩子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凌战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晓星。
晓星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用两只小手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向凌战，讨好地又喊了一声：“爸爸……”
凌战蹲下身，平视着晓星，试图从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找出任何一丝伪装或异常。“说，你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煞气，寻常成年人都会感到胆寒。
晓星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眼圈又开始泛红，但他倔强地没有哭出来，只是小声辩解：“没有人派我来……我是来找爸爸和爹地的……”说着，他在自己那身奇怪的银白色连体服胸口的一个隐蔽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金属材质，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按钮或接口的板子。
“日记本……日记本说的……”他把那个金属板子递给凌战，“爸爸你看，这上面都写着的。”
凌战迟疑了一下，接过那块“日记本”。入手微凉，材质非金非木，他翻来覆去地检查，看不出任何名堂。“这是什么？怎么用？”
“就这样呀，”晓星伸出小手指，在空无一物的板面上点了一下。
刹那间，原本光滑的板面上，浮现出几行清晰流转的银色字体，那是一种标准的星际通用语，措辞却古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星历X月X日，天气：红红的，臭臭的。】
【成功找到爸爸啦！爸爸还是和日记本里说的一样，好看，但是好凶哦。不过没关系，我知道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机甲师！爸爸现在不相信我，我要乖乖的，不能告诉爸爸太多，不然爸爸会更生气。】
【能量棒快吃完了，有点饿。爸爸的胳膊受伤了，心疼。好想爹地，爹地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们呀？】
凌战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尤其是“世界上最好的机甲师”和“胳膊受伤了”那几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他左臂的伤，是半小时前刚被一只潜伏的镰刀螳螂划伤的，除了他自己，连卡姆和夜鹰都还不知道！这个孩子……这个古怪的日记本……
他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眨巴着大眼睛的小豆丁。
这到底是个什么小怪物？
而他，又该如何处置这个口口声声叫他爸爸，似乎还知晓过去未来的……“儿子”？
掩体内一时间陷入了死寂，只有外面呼啸而过的、带着污染颗粒的风声，如同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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