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破冰

凌战盯着那几行仿佛能窥探人心的银色字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猛地将那块冰冷的金属板扣在掌心，隔绝了那些诡异的文字，也隔绝了晓星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他内心惊涛骇浪的眼睛。

“卡姆，夜鹰，”他的声音比炼狱星的风更冷硬，“今天看到的一切，列为最高机密。泄露一个字，军法处置。”

卡姆和夜鹰瞬间挺直脊背，压下所有惊疑，沉声应道：“是，头儿！”

他们跟随凌战已久，深知这位前王牌机甲师的脾气。他或许被流放，或许背负污名，但在他们心中，他依然是那个值得誓死追随的指挥官。一个来历诡异的孩子和一本会“说话”的日记本，虽然匪夷所思，但比起凌战曾经带他们闯过的绝境，这还不算最离奇的。

凌战不再看晓星，将那本“日记本”塞进自己作战服最内侧的贴身口袋，拉紧拉链。他转身开始检查装备，清点剩余的弹药和能量块，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晓星被晾在原地，小嘴又瘪了起来，大眼睛里水光氤氲，但他记得日记本上的“提示”——“爸爸现在不相信我，我要乖乖的”。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只是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在凌战身后，像条害怕被再次丢弃的小尾巴。

凌战能感觉到那小小的存在感，如芒在背。他强迫自己忽略，对卡姆和夜鹰下达指令：“收集可用物资，十分钟后撤离B区。这里的动静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是！”

掩体内陷入一种紧绷的沉默，只有金属摩擦和器械整理的细碎声响。晓星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大人们忙碌。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在自己那个仿佛能装下不少东西的小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用银色箔纸包着的东西。

他小心地撕开包装，里面是一块散发着浓郁奶香和谷物香气的能量块，质地看起来比凌战他们携带的军用压缩干粮要细腻柔软得多。

晓星拿着能量块，蹬蹬蹬跑到凌战脚边，踮起脚尖，努力举高小手：“爸爸，吃。你饿了，伤口也好得快。”

凌战低头，看着那块递到眼前的、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食物，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确实饿了，手臂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接受这个“小怪物”的食物？风险未知。

“不吃。”他生硬地拒绝，从自己的补给袋里拿出一块灰扑扑、硬得像石头的标准军用口粮，掰下一块，面无表情地咀嚼起来，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晓星举着能量块的小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失落地慢慢缩回手。但他没有放弃，转身又蹬蹬蹬跑到正在整理爆破物的卡姆身边，举起能量块：“卡姆叔叔，给你吃。”

卡姆是个粗豪的汉子，看着那香喷喷的能量块，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但还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凌战，挠了挠头：“呃……小朋友，你自己吃，叔叔不饿。”

晓星最后看向正在擦拭狙击枪的夜鹰，还没走过去，夜鹰就抬起眼，虽然隔着面具，但眼神明确地传达出“不需要”的信息。

晓星看着手里没人要的能量块，委屈极了，小肩膀耷拉下来。他默默地走回角落，小口小口地啃着自己的食物，安静的掩体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咀嚼声，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十分钟很快过去。

“头儿，准备就绪。”卡姆汇报。

凌战站起身，将最后一个弹夹插入腿侧枪套：“按原定路线，前往C区临时据点。保持警戒。”

他率先走出掩体，腥锈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卡姆和夜鹰紧随其后。晓星愣了一下，看着大人们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小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恐慌，他急忙把剩下的能量块塞进嘴里，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爸爸！等等我！”

凌战的步伐很大，刻意没有放缓。他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有多大本事，是真如他表现的这般脆弱，还是隐藏着什么。

炼狱星的地面崎岖不平，布满了尖锐的金属残骸和松软的污染废料。晓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跑得气喘吁吁，小脸上很快就沾满了汗水和灰尘混合的污迹。有几次他差点被绊倒，却一声不吭，爬起来继续追。

走在最后的夜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色彩压抑的荒芜背景中，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助，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残酷的土地吞噬。她握紧了枪柄，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突然，侧前方一片半塌的金属支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数只皮毛脱落、露出猩红肌肉组织、双眼散发着浑浊黄光的硕鼠状生物猛地窜了出来！它们显然是被活物的气息吸引，嘴角滴落着具有腐蚀性的粘液，发出“吱吱”的尖锐嘶叫，直扑队伍！

“敌袭！左侧！”卡姆怒吼一声，抬起冲击枪就是一梭子扫射。

夜鹰瞬间寻找狙击点，冷静地扣动扳机，精准地点爆冲在最前面两只变异硕鼠的脑袋。

凌战动作更快，高频粒子短刃划出幽蓝色的弧光，两只试图从侧面扑来的硕鼠瞬间被切成两半，腥臭的血液和内脏泼洒一地。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快。这几只变异硕鼠只是污染区最低等的掠食者，对于凌战三人来说构不成太大威胁。

然而，就在最后一只硕鼠被夜鹰狙杀的同时，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短促惊叫从他们身后传来。

凌战猛地回头。

只见晓星跌坐在一片泥泞的污渍里，小脸煞白，一只被流弹或者飞溅的金属碎片划伤手臂的变异硕鼠，正呲着狰狞的利齿，淌着涎水，朝他猛扑过去！那距离太近，卡姆和夜鹰都来不及调转枪口！

那一刻，凌战的大脑几乎没有思考。身体远比意识动得更快。

“砰！”

一声闷响。

凌战用未受伤的右臂，单手抡起枪托，如同砸碎一颗腐烂的果实般，精准而狠戾地砸在了那只硕鼠的头颅上。脑浆和血液瞬间爆开。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晓星和那只死透了的变异生物之间，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画面。

晓星呆呆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凌战宽阔紧绷的背影，看着他那件沾满了更多污秽的作战服，小嘴微张，忘记了哭泣。

凌战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吓傻了的幼崽。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眼神里尚未完全褪去的凌厉，泄露了他刚才那一瞬间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他沉默地看了晓星几秒，然后，做了一个让卡姆和夜鹰再次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弯下腰，伸出那只沾满了变异生物粘液和血污、刚刚才完成一次致命击杀的大手，递到了晓星面前。

“起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硬，甚至带着点不耐烦，“跟上。别再掉队。”

晓星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和伤痕的大手，又抬头看了看凌战看不出情绪的脸。那双酷似他的黑眼睛里，恐惧慢慢褪去，一种明亮的光彩重新汇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闪亮。

他伸出自己小小的、干净的手，毫不犹豫地放进了那只粗糙的大手里，紧紧抓住。

“嗯！”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却又充满了依赖和信任。

凌战微微一用力，将小家伙从地上拉了起来。入手的分量很轻，软绵绵的，仿佛他稍微用点力就能捏碎。他没有松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牵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步伐，在不经意间放慢了许多。

晓星被爸爸的大手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头看着爸爸牵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爸爸冷峻的侧脸，偷偷地、满足地笑了。他小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

“日记本没骗我……爸爸的手，好暖和。”

走在前面的凌战，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炼狱星的风依旧呼啸，带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但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和谐的姿势，相互牵引着，走向未知的前路。

那只牵在一起的手，成为了这片死寂世界里，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温暖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