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感初显

凌战的手很大，掌心粗糙的茧子磨蹭着晓星柔嫩的手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小家伙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父亲的步伐，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紧紧攥着那根粗壮的手指，像是抓住了全世界最牢固的锚。

一路上，晓星变得活泼了些，小嘴时不时会冒出几个问题。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呀？”

“爸爸，天上为什么总是红红的？”

“爸爸，你的机甲呢？希……晓星想看看！”

凌战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作为回应，或者干脆无视。但他的手掌，始终没有松开。

卡姆和夜鹰跟在后面，交换着眼神。他们都看到了头儿身上那细微却确凿的变化。他依旧警惕，依旧冷硬，但那种仿佛要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死寂气息，似乎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家伙撬开了一丝缝隙。

C区临时据点是一个半埋入地下的前哨站，金属外壳上布满了腐蚀和撞击的痕迹，但结构还算完整。自动防御炮塔识别了凌战的信号，无声地缩回掩体之后。

舱门滑开，一股混合了机油、消毒剂和男性汗液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算好闻，但却代表着安全与暂时的休憩。

内部空间不大，陈设简陋。几张金属床铺，一个武器维护台，角落堆放着物资箱，中央是全息战术沙盘，此刻正处于关闭状态。

凌战松开晓星的手，径直走到维护台前，开始拆卸和保养自己的武器，这是每次外出归来后的例行公事。金属零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晓星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家”。他看到凌战手臂上凝胶覆盖下的伤口边缘似乎有些泛红，小眉头皱了起来。他又开始在自己那个神奇的小口袋里掏啊掏。

这次，他拿出来的不是能量块，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金属盒，上面有一个简单的绿色十字标志。

他抱着金属盒，走到凌战身边，轻轻扯了扯凌战的衣角：“爸爸，你的手，要换药。”

凌战动作一顿，低头看着那个医疗盒。这种制式的便携医疗盒，是星际陆战队的标准配备，但晓星拿出的这个，无论是材质还是标识的清晰度，都显得更为精良，甚至带着点……未来的质感。

他沉默地看着晓星费力地想要打开盒盖。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接过盒子，啪嗒一声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无菌敷料、高效愈合凝胶、生物粘合带等等，一应俱全，而且同样比他们现在使用的要高级。

凌战没有拒绝。他熟练地撕掉手臂上那已经有些脏污的旧凝胶，露出下面皮肉翻卷、边缘泛红甚至有些发黑的伤口。污染区的伤口极易感染。

晓星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大眼睛里立刻充满了心疼的水光，但他强忍着没哭，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

凌战拿起那管高级愈合凝胶，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一股冰凉的舒适感立刻取代了之前的灼痛，效果立竿见影。他用新的敷料覆盖，再用生物粘合带固定。

整个过程，晓星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直到凌战处理完毕，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爸爸，还疼吗？”他小声问。

凌战将用过的医疗废物扔进回收口，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晓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就是……从家里带来的呀。妈咪……嗯，爹地说，在外面要准备好，受伤了要及时处理。”

又是“爹地”。凌战的目光沉了沉。他收拾好医疗盒，递还给晓星，然后走到全息沙盘前，伸手激活。

嗡的一声，炼狱星K-73污染区的微缩地形图出现在空中，上面标注着他们已知的危险区域、资源点以及任务目标区。大片区域依旧被战争迷雾笼罩。

晓星被那闪烁的光影吸引，蹬蹬蹬跑过来，仰着小脑袋，看得目不转睛。他伸出小手指着沙盘上一个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红色区域：“爸爸，这里不能去哦。”

凌战眉梢一挑：“为什么？”

“日记本说……”晓星下意识地开口，随即想起凌战之前的警告，连忙捂住小嘴，偷偷看了凌战一眼，见他没有立刻发作，才小声补充，“……那里有很坏很坏的大东西，现在打不过的。”

凌战盯着那片区域。那里确实是他们下一步需要侦查的方向，军部提供的残缺情报也暗示那里可能存在高威胁性变异体。这孩子……或者说那本日记本，似乎又一次说中了。

他没有追问，只是关闭了沙盘。真相需要一步步验证，而眼下，有更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

夜色渐深（炼狱星的“夜晚”只是天空的锈红色变得更深沉而已）。卡姆和夜鹰轮流去休息了，凌战坐在床铺边，进行每日例行的精神力冥想，这是维持机甲师高强度作战的必要修行。

晓星则被安排在那张空着的金属床上。床铺对于他来说太大太硬，也没有柔软的被褥。他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板上，翻来覆去，似乎睡不着。

凌战结束冥想，睁开眼就看到小家伙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眼睛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爸爸……”晓星的声音带着睡意朦胧的奶音，“冷……”

凌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据点内的温度确实不高，但对于经过基因强化的战士来说不算什么，对一个细皮嫩肉的幼崽而言，可能就难以忍受了。他想起之前触碰到的，那孩子过于正常的、柔软的体温。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

最终，凌战站起身，走到物资箱旁，从里面拿出一件自己备用的、洗得发白的旧作战服内衬。他走回来，将那件对于晓星来说如同大毯子一样的内衬，有些粗手粗脚地盖在了他身上。

布料带着清洗剂的味道，还有一丝凌战身上特有的、如同烈日下硝烟与金属混合的冷冽气息。

晓星的小手立刻抓住了内衬的边缘，把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张小脸。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那味道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存在，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甜甜的笑容。

“谢谢爸爸。”他小声说完，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绵长，竟是安心地睡着了。

凌战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小家伙睡着的时候，显得格外乖巧柔软，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与他酷似的眼睛闭上了，少了那份执拗的亮光，更像个普通的孩子。

他的目光落到晓星依旧紧紧攥着内衬边缘的小手上，那依赖的姿态，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这个孩子，究竟是谁？

那本日记本，到底是什么？

他口中的“爹地”，又是什么人？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这一次，凌战心中除了警惕和探究，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极为陌生的，类似于“责任”的情绪。

他走到据点小小的观察窗前，望着外面永恒不变的、仿佛孕育着无数危险的锈红色夜空。牵过晓星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微微收拢，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微小的触感。

炼狱星的未来，似乎因为这个小意外闯入者的到来，变得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