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之水潺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润玉怔怔地望着岸边的女子，她蹲在那里，裙裾浸湿了星河水也浑然不觉，一双美眸清澈见底，里面盛满的纯粹惊叹，像温暖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他心底因龙尾被窥见而升起的冰寒与慌乱。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通常，若是不小心被仙侍撞见，对方要么是吓得跪地求饶，要么是露出怪异或怜悯的眼神，皆会让他感到难堪与刺痛，从而更加严密地隐藏自己。可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期。
她的赞美，如此直白，如此热烈，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与矫饰。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生不出丝毫怀疑的念头。
“……你，”润玉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住一贯的温润从容，“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璃焕听到他问话，这才仿佛从对龙尾的“痴迷”中回过神来。她站起身，但因为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她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更添几分娇艳欲滴。她低下头，抱着星图篮子的手微微收紧，做出几分小仙女的惶恐与不安。
“回……回夜神殿下，”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小仙名唤璃焕，是……是刚飞升不久，暂居披香殿的。奉……奉仙上之命，前来为殿下送新绘制的星图。”她说着，微微举起手中的白玉篮子，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刚飞升的仙子？”润玉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上，心中微动。如此容貌，竟只是刚飞升的小仙？他敛下眸中思绪，语气依旧温和，“既如此，星图已送到，你可回去了。”
然而，璃焕却没有立刻离开。她抬起头，飞快地偷瞄了一眼润玉已经恢复平静，但耳根仍残留着一丝薄红的脸，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真诚：“殿下……小仙，小仙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您的龙尾，真的是小仙见过最美、最尊贵的存在。请您……请您千万不要因为它而感到任何不适。”
她这话，如同最精准的箭矢，再次命中润玉心中最柔软、最自卑的角落。
润玉的心湖再次被搅动。他看着她那副生怕自己误会、急于解释的纯真模样，心底最后一丝因被窥探而产生的不悦，也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微暖的情绪。
多少万年了，从未有人如此在意过他是否“不适”。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无妨。你……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落星河偏僻，日后莫要独自前来，以免冲撞了其他仙僚。”
这话，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关怀。
璃焕心中了然，知道初步的好感已经建立。她立刻露出一个受宠若惊、又带着点小雀跃的笑容，那笑容绽放在她绝色的脸上，仿佛让周围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是！多谢殿下关怀！小仙记住了！”她用力点头，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这星图……”
润玉看着她怀中抱着的篮子，目光扫过她因微微用力而泛白的指尖，淡淡道：“交给本神吧。”
他并未起身，只是抬手轻轻一招，一股柔和的力量便托着那白玉篮子，平稳地飞至他手中。
璃焕看着这一幕，心中对他的灵力控制之精妙有了初步评估。她再次躬身行礼：“那……那小仙告退了。”
说完，她这才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三回头般地慢慢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琼花树林的尽头，润玉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向水中自己那华美却曾令他无比厌弃的龙尾，脑海中回响着那小仙子真诚而热烈的赞美。
“最美……最尊贵……”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鳞片，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是久违的，一丝微弱的……被认可的暖意？
而另一边，璃焕在走出落星河范围后，脸上那怯懦纯真的表情便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理智。
“目标人物：润玉。初步接触成功，印象良好，已在其心中种下‘特殊’的种子。”她在心中冷静地分析着，“下一步，需寻找契机，正式进入璇玑宫，近距离观察并介入其生活轨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唇角微勾。送星图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合理的、出现在他面前的契机。而后续，她需要创造更多的“契机”。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翌日，璃焕依旧在披香殿做着些洒扫整理的杂役。她容貌太过出众，即便穿着最普通的仙娥服饰，也难掩其风华，引得不少同期飞升或资历较浅的仙侍侧目，有羡慕，也有嫉妒。
“瞧她那样子，真以为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了？”
“生得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在这里打杂？”
“听说昨天她去给夜神殿送星图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冲撞殿下……”
细碎的议论声并未刻意压低，清晰地传入璃焕耳中。她恍若未闻，依旧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玉瓶，神情恬淡，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昨日那个指派她去送星图的刻薄仙娥又沉着脸走了过来，目光扫过璃焕时，带着明显的不善。
“璃焕！”
“仙上。”璃焕停下动作，垂首应道。
那仙娥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用处。璇玑宫那边传来话，说夜神殿下近日文书繁杂，需要增派人手整理归档。点名要个细心、字迹工整的。我看你……”她上下打量着璃焕，语气带着几分不情愿和试探，“模样倒是周正，字写得如何？”
璃焕心中一动，契机来了。
她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忐忑与努力争取的希冀：“回仙上，小仙在下界时，曾临摹过灵飞经，略通笔墨，定会尽心尽力，不敢怠慢。”
那仙娥本想刁难，但想到是璇玑宫亲自要人，也不敢过分，只得悻悻道：“哼，最好如此。收拾一下，即刻去璇玑宫报到！若出了差错，仔细你的皮！”
“是，多谢仙上！”璃焕脸上立刻绽放出感激又纯真的笑容，那光芒几乎晃花了那仙娥的眼，让她更加气闷地转身走了。
璃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工具人罢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再次走向那座位于天界僻静之处的璇玑宫。
与昨日“偶遇”不同，这一次，她是光明正大地，以仙侍的身份，踏入这座未来将与她命运紧密相连的宫殿。
璇玑宫外观看去，依旧清冷寂寥，白玉砌成的宫墙在星光下泛着微光，门口连个守门的仙卫都无，只有几株耐寒的仙植在微风中摇曳。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柔怯懦、不谙世事的神情，迈步走了进去。
宫内的陈设同样简洁，甚至可以说有些空旷。巨大的星盘悬浮在半空，缓缓运转，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四周的书架上堆满了卷帙浩繁的竹简、玉简和丝帛，显得有些杂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星辰特有的清冷之气。
一个穿着稍好些仙侍服饰、看起来是掌事仙娥的女子迎了上来，她面容还算和善，看到璃焕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便收敛了。
“你就是披香殿派来的璃焕？”她问道，语气平和。
“是，仙上。小仙璃焕，奉命前来协助整理文书。”璃焕恭敬地回答。
“我并非什么仙上，叫我邝露便可。”女子微微一笑，“殿下不喜喧哗，璇玑宫事务也不多，但需格外细心。你初来，我先带你熟悉一下，主要是整理这些星象记录与各方奏报，按时间与星域分类归档即可。”
“是，邝露姐姐。”璃焕从善如流，声音软糯。
邝露看着她乖巧美丽的模样，心生好感，便耐心地指点起来。璃焕学得极快，几乎一点就通，而且动手整理时，条理清晰，动作轻柔，很快便将一小片杂乱的书架整理得井井有条。
邝露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璃焕心中微动，知道是谁来了。
她并未抬头，依旧专注地整理着手中的一卷竹简，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其中。只是那微微低垂的脖颈，线条优美脆弱，侧脸在宫灯柔和的光线下，美得如同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润玉处理完布星事宜，回到璇玑宫，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昨日在落星河边那个惊艳出现、大胆赞美他龙尾的小仙子，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架前，纤细的手指拂过古老的竹简，神情专注而温柔。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他的到来都未曾察觉。
晨光（天界并无严格昼夜，但有明暗变化）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与她绝美的容颜相得益彰，让这清冷的璇玑宫，仿佛都因她的存在而增添了一抹暖色。
润玉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邝露见到他，连忙上前行礼：“殿下。”
璃焕仿佛这才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润玉，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与羞涩，她慌忙放下竹简，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仙……参见夜神殿下。”
润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落在被整理得焕然一新的书架上，语气平淡无波：“起来吧。你是昨日……”
“是，殿下，小仙璃焕。”璃焕站起身，依旧微垂着头，露出白皙优美的后颈，“承蒙殿下不弃，邝露姐姐不嫌，让小仙前来帮忙。”
“嗯。”润玉淡淡应了一声，走到主位的书案后坐下，拿起一份玉简看了起来，似乎不再关注她。
但璃焕能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偶尔会似无意般扫过她所在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这第二步，稳了。
她成功地，以合理的身份，踏入了他的领域。接下来，便是如何在这片领域里，扎根，生长，直至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璃焕重新拿起竹简，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极淡、极幽深的弧度。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