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沈翊正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刀锋划过果肉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盖过了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却盖不住他胸腔里翻涌的酸涩。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晕，可这温暖却仿佛穿不透病房里弥漫的担忧，也暖不透沈翊冰凉的指尖。
杜城还在睡，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即便在梦中，也难掩痛苦。昨晚后半夜，他疼得浑身发抖，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牙关咬得死死的，发出压抑的闷哼，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某种剧痛。沈翊惊醒时，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吓得心脏都要停跳——医生说过，杜城的伤口容易感染发炎，发烧意味着可能出现了感染迹象。他想去叫医生，却被杜城攥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那是濒于极致疼痛时的本能反应。
“别去...”杜城的声音破碎在喉咙里，眼睛都没睁开，脸色苍白得像纸，“没事...忍忍就好...别让他们...担心。”
沈翊就那么陪着他，坐在床边，一只手被杜城攥着，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他没有叫医生，他懂杜城的心思，这个永远把别人放在前面的人，哪怕自己疼得快要晕厥，也不想让队友们分心，不想让大家因为他的伤势而打乱追查案件的节奏。沈翊只能用湿毛巾不断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帮他降温，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时，杜城的体温才渐渐降下来，重新陷入昏睡。
他坐在床边，看着杜城苍白的脸，看着他后背被绷带缠得严实的伤口，看着他手背上扎着输液针的地方泛着青肿，昨晚仓库里没来得及消散的恐慌，此刻又卷土重来，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伸出手，想抚平杜城皱起的眉头，指尖刚碰到他的眉心，又猛地收回——他怕自己的触碰会将他弄醒，他已经很疼了，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看着杜城睡的很熟，他再也忍不住，躲到卫生间点起了一只烟，烟雾缭绕，照不清沈翊的样子，也照不透沈翊内心的忧伤。阿城，我很胆小的，也很自私，我多想你只属于我，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不知不觉，烟雾消散，一滴泪也滑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快了几分，杜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看了沈翊半晌，才勉强聚焦，认出了他，嘴角艰难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怎么了？苹果掉了。”
沈翊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苹果不知何时滚落在了床单上，果肉上沾了些许棉絮。他赶紧捡起苹果，用纸巾仔细擦干净，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没事，手滑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他起身去倒温水，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杜城正试图抬手，想去摸自己的后背，却因为牵动了伤口，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额头上又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沈翊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按住他的手：“别动，伤口还没长好，别牵扯到。要什么我来，你别自己动手。”
“没什么，”杜城摇摇头，气息还有些不稳，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眶上，迟疑了一下，声音沙哑地问，“你哭了？”
“没有。”沈翊立刻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闷，“可能是消毒水太呛了，眼睛有点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瞒不过杜城，这个和他并肩作战了这么久的人，太了解他的情绪变化了。可他不想让他担心，就像杜城总是把所有的疼都藏在心里，对他说“没事”一样。这种相互的隐瞒，明明是出于在意，却让沈翊觉得格外无力，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始终无法真正靠近。
杜城沉默了片刻，没有拆穿他的谎言。他只是轻轻反握住沈翊的手，掌心的温度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存储卡...交给张局了吗？”他转移了话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又是任务。沈翊的心沉了一下，那种熟悉的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疼。他知道，杜城是警察，任务对他来说意味着责任，意味着使命，意味着无数人的安危。可他还是忍不住害怕，忍不住难过，忍不住去想，在他心里，自己到底排在什么位置。
【你好像爱我，又好像不爱我。】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任务永远排在我前面，我永远都是那个被你放在次要位置的人。】
他想起杜城失踪前的那个凌晨，天还没亮，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杜城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却还是给了他一杯温热的拿铁，语气平淡地说“别熬太晚”；想起他送自己钢笔时，那句云淡风轻的“比画笔结实”，却在之后每次出警，都把他护在最安全的位置；想起视频里，他没说完的那些话，眼神里藏着的温柔和不舍。那些瞬间，分明是藏着爱意的，可这份爱意，却总是被“任务”二字所掩盖。
可他也记得，每次有危险任务，杜城总是第一个冲上去，从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再也回不来；记得他为了卧底，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三十七天，连一句告别都没有，让他在无尽的等待中备受煎熬；记得仓库里那两枪，若是再偏一点，他们之间，是不是就真的只剩下未说出口的遗憾了。
“交了。”沈翊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张局说，证据很关键，已经开始追查背后的保护伞了。李晗他们也在破解深层数据，应该很快就能有进展，你不用太担心。”
杜城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可眉头依旧没有舒展，显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疼痛，却还是对沈翊说：“那就好。你不用一直守着我，队里还有很多事要忙，蒋峰他们可能应付不过来，你可以回去看看，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就行。”
“我不回去。”沈翊立刻拒绝，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固执，甚至有些强硬，“队里有蒋峰、老闫他们，还有张局坐镇，不会出问题的。我在这里陪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他怕自己一离开，杜城又会硬扛着疼痛不说，怕他伤口感染加重，怕有什么突发状况，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在他身边；更怕...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杜城又不见了。仓库里看到他浑身是血、蜷缩在集装箱里的那一刻，那种天塌下来的恐慌，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两年前的遗憾，他已经承受过一次，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守在杜城身边，直到他彻底康复。
【我好害怕，哪天你又突然消失不见，让我再次陷入这种无尽的等待和恐慌中。】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沈翊的心里，日夜提醒着他失去的恐惧，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杜城看着他倔强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深藏的恐惧和不安，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他握紧了沈翊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没告诉你就去了卧底，让你承受了这么久的煎熬。对不起，总是把你一个人留在原地，让你独自面对恐惧。对不起，明明心里很在意你，却总是因为任务，忽略了你的感受。
这些话，杜城没有说出口，却通过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了沈翊。沈翊能感受到他的愧疚，能感受到他的在意，眼眶又热了，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要掉下来。他知道杜城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可他想要的不是对不起，是他的平安，是他能把自己放在心上，是他再也不会不告而别，是他能让自己不再这样担惊受怕。
他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杜城的手背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杜城，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好不好？”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杜城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沈翊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承诺。过了很久，他才用低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声“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沈翊的心里漾开圈圈涟漪，驱散了许多不安和失落。他抬起头，对上杜城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锐利和坚定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温柔和愧疚，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认真。
沈翊知道，杜城不会轻易改变他的选择，任务依旧会是他的优先级。可他也知道，杜城是爱他的，只是这份爱，被责任和使命包裹着，深沉而笨拙。就像仓库里，他中了两枪还在往通风管道爬，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留下线索，为了让他们能更快地破案，也为了...能活着回来见他。
他擦干眼角的泪水，拿起刚才削了一半的苹果，重新开始削。这一次，他的手不再颤抖，动作平稳而认真。刀锋划过果肉，沙沙的声响在病房里回荡，像是在诉说着无声的陪伴。
【你哪里疼，能不能告诉我？】沈翊低低地问他
杜城没有回答，或者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疼，哪里都疼，好像又哪里都不疼，毕竟自己不都习惯了吗？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蒋峰和老闫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蒋峰脸上还带着疲惫，眼底有明显的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一直在追查案件。老闫的手里还拿着紫砂壶，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看到杜城醒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城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蒋峰快步走到病床边，语气急切地问，“医生说你昨晚发烧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好多了。”杜城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案子有什么进展？赵主任那边有动静吗？”
“还没实质性的突破，不过李晗破解了一部分数据，找到了赵主任和犯罪集团的资金往来记录，张局已经让人去核实了。”蒋峰坐了下来，开始详细汇报情况，“老闫也联系了不少线人，据说赵主任最近很谨慎，很少露面，好像是察觉到什么了。”
老闫给沈翊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沈翊，你也辛苦了，守了城儿一夜，喝点茶润润嗓子。城这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沈翊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指尖捧着温热的茶杯，心里也暖和了些。他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案情，看着杜城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变得无比平静。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危险依然存在，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杜城平安，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户，把病房照得亮堂堂的。监护仪的滴答声，讨论案情的说话声，还有刀锋削苹果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坚定的画面。沈翊一边削苹果，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往后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危险，还会有分离，但他会一直在这里，等杜城完成他的使命，然后，再也不分开。而此刻，他只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他好好守着这个失而复得的人，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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