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缓，却没真正停歇，细密的雨丝裹着深秋的寒意，将永丰货运仓库的铁皮屋顶浸得发亮，水珠顺着边缘滴落，在地面砸出密密麻麻的小水窝。沈翊捏着掌心的警徽，冰凉的金属触感混着背面“等我”二字的刻痕，像一道滚烫的印记，顺着指尖蔓延，烙得他心口发紧。这枚警徽是他在通风管道口发现的，边缘还沾着杜城的血迹，此刻被他攥得发烫，仿佛能通过这小小的金属牌，感受到杜城残留的体温。
“李晗，外围信号监控别停，一旦捕捉到异常立即通报，尤其是加密频段。”沈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穿透了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蒋峰，带两人守住仓库正门和后门，布好警戒，避免嫌疑人突围，也防止无关人员闯入。何法医，医疗箱准备好，重点备齐止血、止痛和抗感染的药品，随时待命。老闫，麻烦你联系张局，就说我们在失踪案排查中发现重大线索，疑似与永丰货运有关，需紧急介入仓库勘查，申请临时搜查权限。”
指令清晰落地，众人各司其职，动作利落而凝重。蒋峰攥着警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赤红如燃，脚步踩在积水里溅起水花，每一步都透着按捺不住的急切——他和杜城并肩作战多年，早已是过命的兄弟，这三十七天的等待，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老闫对着对讲机低声沟通，眉毛拧成疙瘩，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斡旋，他在局里多年，人脉广阔，此刻正尽力为队伍争取更多时间和支持。何溶月打开医疗箱，指尖飞快地清点着纱布、止血钳、急救喷雾和各类药品，消毒水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她的动作精准而冷静，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沈翊则带着李晗绕到仓库侧面，那根锈迹斑斑的通风管道就藏在一堆废弃的木箱后，管道口被半块破旧的帆布遮掩着，显然是被人刻意隐藏过。管道口径不大，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边缘还挂着几根带血的纤维——是杜城常穿的那套警服的料子，深蓝色的棉质纤维上浸着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沈翊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纤维，指尖的触感粗糙而冰冷，又带着一丝干涸的粘稠，那是血痂的质感。他又看向管道口内侧，隐约能看到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下的标记，歪歪扭扭，却带着明显的指向性。
“是城队的痕迹。”李晗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难掩激动，她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些纤维和划痕，“这是他常穿的警服料子，还有这个划痕，城队之前办案时，习惯用指甲在隐蔽处留标记，我见过好几次。他肯定从这里进去了，也想从这里给我们留线索。”
沈翊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取出速写本和炭笔。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杜城的日志、监控里模糊的身影、管道的结构特征，还有杜城惯用的行动逻辑——他总爱把最关键的信息藏在最不显眼的地方，擅长利用环境制造机会，也习惯为后续支援留下暗号。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已然变得清明而坚定，炭笔在纸上飞速游走，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仓库的内部结构草图渐渐成型：承重墙的位置、可能的隔间划分、通风管道的走向、消防通道的分布，甚至连日志里提到的“B-17集装箱”大致方位，都凭着杜城留下的碎片化信息和仓库外部的结构推演了出来。
“这里，”沈翊指着草图上的一个角落，指尖重重一点，“管道应该直通仓库东侧的储物区，根据仓库的整体布局和货运公司的存储习惯，B-17集装箱大概率就在那片区域的最内侧，靠近承重墙的位置，那里视野差，容易隐藏，也方便防守。但储物区肯定有守卫，从刚才外围侦查的情况来看，仓库至少有五到六个守卫，分布在不同区域，我们不能硬闯，一旦打草惊蛇，不仅救不出杜城，还可能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收起速写本，从腰间摸出那支黑色钢笔——杜城送他的那支，笔身是哑光黑的金属材质，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很有分量。杜城送他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云淡风轻的“比画笔结实”，可沈翊后来才发现，这支钢笔不仅材质坚固，还经过了简单的改造，笔身可以拆卸，里面能藏下小小的存储卡或药片。这次出发前，沈翊又对它做了进一步改造，将里面的空间扩大，装上了一个微型的信号干扰器，足以屏蔽半径五十米内的通讯信号。“李晗，我进去后，你在外围持续释放干扰信号，屏蔽仓库内部的通讯，给我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我找到杜城就出来，或者给你发信号，你再带着蒋峰他们进来支援。”
“沈老师，太危险了！”李晗拉住他的胳膊，语气急切，“里面情况不明，里面人数不确定，而且他们手里很可能有武器，你一个人进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要不我跟你一起，或者让蒋峰想办法，我们一起进去？”
“不行。”沈翊打断她，目光坚定，“管道太窄，蒋峰他们体型高大，进去后行动不便，反而容易暴露。你要留在外围操控信号干扰器，还要随时和老闫、张局保持联系，接应我们。只有我能进去，我体型适中，而且我熟悉城队的思维方式，能更快找到他留下的线索，也能更好地配合他。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蛮干。”他拍了拍李晗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安抚的力量，然后将钢笔别在领口，又从背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多功能军刀，别在腰间，最后弯腰钻进了通风管道。
管道里又黑又窄，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铁锈，尖锐的铁锈边缘刮得胳膊和膝盖生疼，沈翊只能匍匐前进，胸口紧贴着冰冷的管道壁，呼吸着浑浊的空气，里面混杂着灰尘、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格外清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断断续续，却能让人判断出方向。他凭着草图的记忆辨别方向，每爬一段，就用指尖触摸管道壁，寻找杜城可能留下的更多标记。
爬了约莫三分钟，指尖忽然触到一个凸起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发现是一枚纽扣——杜城常穿的那件警服上的纽扣，深蓝色的塑料纽扣，背面还刻着一个极小的“城”字，那是杜城自己用小刀刻的，他说这样方便辨认，也算是个小小的个人标记。纽扣旁边，是一道更深的划痕，划成了箭头形状，清晰地指向下方，显然是杜城刻意留下的。
沈翊停下动作，侧耳倾听。下方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带着不耐烦的呵斥，声音不算太大，却能清晰地传到管道里。
“那小子还嘴硬，打了这么久都不肯说存储卡藏在哪！真以为我们不敢动他？”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语气里满是戾气。
“急什么，老大说了，等天亮就把他和那些货一起运走，到时候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这小子是警察，骨头硬，一时半会儿撬不开嘴，别浪费力气了，守好就行，别让他跑了。”另一个声音相对冷静些，却也透着阴狠。
“不过他也真能扛，中了两枪还挣扎着往通风管道跑，要不是我们发现得快，还真让他跑了。你说他是不是傻，都伤成那样了，还想着逃？”
“谁知道呢，警察都这样，一根筋。不过也多亏了他跑，我们才发现他想往管道里塞东西，虽然没找到，但至少知道他还藏着东西，等到了地方，慢慢审，总能审出来。”
后面的话沈翊已经听不清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中了两枪...打了这么久...这些字眼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能想象到杜城在里面承受的痛苦，中了两枪还要被刑讯逼供，却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只是想着逃跑，想着留下线索。他咬紧牙关，强压着冲下去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管道壁上的一块松动铁皮，铁皮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幸好被下方的说话声掩盖了。他透过缝隙向下望去，视线正好落在储物区。
储物区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集装箱，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印着不同的编号，B-17的编号赫然印在最里面的那个集装箱上，红色的油漆有些剥落，却依旧醒目。集装箱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光线，应该是里面的应急灯或者手电筒的光。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守在门口，手里拿着铁棍，时不时朝里面骂两句，或者踢一下集装箱的门，态度嚣张而不耐烦。而集装箱内，沈翊隐约能看到一个蜷缩的身影，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警服被血浸透，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色的血迹顺着地面流到门口，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那个身影他太熟悉了，即使只是一个蜷缩的轮廓，他也能一眼认出——是杜城。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像是要跳出胸腔，指尖紧紧攥住领口的钢笔，指节泛白，甚至有些发麻。【杜城，你疼不疼啊？】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出来，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让他浑身都在发颤。他见过杜城受伤，见过他在抓捕现场被嫌疑人袭击，见过他为了保护证人而擦伤、撞伤，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狼狈、这样毫无防备的他——曾经那个总是挡在他身前、无所不能的人，此刻正独自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默默舔舐伤口，却依旧不肯屈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要是出了差错，不仅救不了杜城，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他按下了钢笔上的微型开关——干扰信号启动，发出微弱的电波，仓库内部的通讯瞬间被屏蔽。
外面传来隐约的骚动，显然是李晗的信号起了作用，守在集装箱门口的两个男人果然慌了神，掏出对讲机喊了几声，却听不到任何回应，对讲机里只有一片滋滋的电流声。
“怎么回事？信号坏了？”其中一个男人皱着眉头，用力拍了拍对讲机，语气焦躁。
“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走，去看看控制室那边是不是出问题了，别是有人闯进来了。”另一个男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着同伴就朝仓库深处走去。
就是现在！
沈翊立刻从管道口爬了出来，落地时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他迅速稳住身形，快步冲到集装箱门口。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还有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应该是杜城自己简单处理过伤口。
杜城趴在地上，意识已经有些模糊，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面上，与血迹混合在一起。他的后背伤口狰狞可怖，子弹贯穿的伤口还在渗血，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肿，还有许多青紫的淤青，显然是被钝器反复击打过。听到动静，他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在看到沈翊的那一刻，骤然亮起，像是黑暗中燃起的一点星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释然。
“沈翊...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那笑容虚弱却真切，让沈翊的心瞬间揪紧。
沈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宝。他用手臂托住杜城的后背，尽量避开伤口，指尖触到杜城冰凉的皮肤，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和身体的轻颤，积压了三十七天的担忧、恐惧和思念，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我来带你回家。”沈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快速从背包里拿出急救包，拆开包装，取出无菌纱布和止血喷雾，“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不晚...”杜城伸出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沈翊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微弱却真实，带着一丝颤抖，“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目光落在沈翊领口的钢笔上，眼神柔和了许多，又移到他泛红的眼眶，低声说，“别哭...我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沈翊看着他后背渗血的伤口，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紧绷的嘴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我疼。】他在心里呐喊，疼的是眼前人满身的伤痕，疼的是这三十七天里每一次午夜惊醒的恐慌，疼的是明明知道他可能身处险境，自己却只能坐在办公室里画画的无能为力，疼的是此刻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替他分担半分痛苦的煎熬。
他快速用止血喷雾喷在杜城的伤口上，杜城的身体猛地一僵，显然是疼极了，却只是咬着牙，没发出一声闷哼，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浸湿了额前的碎发。沈翊看着他强忍疼痛的样子，心里更疼了，动作也更加轻柔，他小心翼翼地用纱布覆盖住伤口，然后用绷带轻轻缠绕固定，尽量避免拉扯到伤口。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蒋峰的怒吼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显然是外围的人被解决了，蒋峰他们正在往里冲。沈翊松了口气，加快了包扎的速度，却被杜城按住了手。
“存储卡...在我鞋底。”杜城喘了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急切，“他们要的是人口贩卖的证据...还有...老大在楼上办公室...有更多线索...内鬼...是赵主任...”
又是任务，又是线索。沈翊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你好像爱我，又好像不爱我。】他看着杜城即便重伤，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心里惦记的依旧是案子，是证据，是任务，那种熟悉的失落感悄然蔓延——任务永远排在前面，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被留在原地等待的人，永远都是杜城需要保护、需要牵挂，却又不能放在第一位的人。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就是杜城，是他选择的杜城。他是警察，肩上扛着责任和使命，心里装着人民的安危，这也是他最初被杜城吸引的地方。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的失落和委屈，还是忍不住翻涌。
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杜城，他猛地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沈翊的心揪紧了，不再犹豫，快速帮他包扎好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背起他，杜城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呼吸微弱地喷洒在他的皮肤上，带着一丝凉意。杜城的身体很沉，压在沈翊的背上，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他终于找到了他，没有再失去，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足以抵消所有的失落和委屈。
“沈翊...”杜城的下巴抵在沈翊的肩膀上，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视频里的话...我还没说完。”
沈翊的脚步顿了顿，喉咙发紧，眼眶更红了，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背着杜城，一步步走出集装箱，走向仓库门口那片越来越亮的光线，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说。”
只是，他没说出口的是——【杜城，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我好害怕，哪天你又突然消失不见，让我再次陷入这样的恐慌和煎熬。】
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沈翊背着杜城，身后跟着赶过来的蒋峰等人，蒋峰手里拿着警棍，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老闫也快步走了过来，看着杜城苍白的脸，眼眶泛红，何溶月立刻上前，检查着杜城的伤势，眉头紧锁。
“快，送医院！”何溶月的声音带着急切，“他失血过多，还受了重伤，必须立刻抢救！”
众人簇拥着沈翊，快步走出永丰货运仓库。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那是希望的信号，也是正义的回响。可沈翊的心，却依旧悬着——他知道，只要杜城还是警察，这样的危险就不会结束，而他的恐惧，也或许永远不会真正消散。但他也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危险，他都会陪着杜城，一起面对，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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