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左航离开已经三天了。

那晚在码头的身影，像一枚投入苏州河的石子，在严妍心里漾开涟漪后，便沉入了水底，再无音讯。他没有留下联系方式，那句“记得先找个熟悉水性的”警告，更像一句飘忽的谶语，悬在心头，却无从着手。

严妍的生活却被现实的洪流推着，不得不继续向前。

父亲的电话愈发频繁，语气里的焦灼几乎要透过听筒溢出来。供货商的催款函雪片般飞来，堆在办公桌一角，像随时可能坍塌的小山。公司的财务总监，那位跟了父亲十几年的老会计，昨天委婉地提出了辞职，眼神躲闪，只说身体不适。

墙倒众人推。严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这个词的寒意。

她坐在父亲那间略显陈旧的公司办公室里，窗外是苏州河的另一段支流，水面比主河道更窄，水流也更显滞涩。阳光努力穿过薄雾，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这里曾是她童年玩耍的地方，如今却像一艘正在缓慢下沉的船。

不能再等了。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金主”，尽管危险，却成了眼前唯一可能抓住的浮木。

她深吸一口气，从抽屉深处拿出一张名片。不是左航给的——他根本没给。这是之前通过中间人辗转拿到的一个号码，属于一个叫“黄老板”的人。传闻他手头有活跃的短期过桥资金，利息高昂，但审核“灵活”。

拨通电话前，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窗外浑浊的河水。左航那句“这河看着死气沉沉，底下能吃人”的话，毫无预兆地再次回响。

她甩甩头，驱散那点不安。别无选择，就是唯一的选择。

电话接通了。那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有麻将碰撞的声音。

严妍黄老板 我是严妍呀 李会计介绍的那个……

黄老板哦，严小姐啊 你的事情，我听老李大概讲过了。数目不小，时间又紧，有点难办啊

严妍黄老板，利息方面，我们可以再谈

严妍呵呵，利息是小事黄老板的笑声有些油腻，“关键是风险嘛。你们家公司现在这个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到。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要有点……保障。”

黄老板利息是小事 关键是风险 你们家公司现在这个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到。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要有点……保障

严妍您需要什么保障

黄老板这样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晚上九点，‘蓝豹’酒吧，二楼最里面的卡座。我们见面细聊。记得，带上公司最近一年的流水，还有……房产证复印件

“蓝豹”酒吧。严妍知道那个地方，在城西一个鱼龙混杂的区域，名声并不好。晚上九点，带流水和房产证……这要求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见她沉默，黄老板语气加重了些

黄老板严小姐，想解决问题，总得拿出点诚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多少人排着队等我这点钱呢

严妍好 那我们晚上见

挂了电话，手心里一层薄汗。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办公室里的光线骤然暗淡下来。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可能万劫不复。但父亲疲惫而希冀的眼神，公司里几十号员工茫然的面孔，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后。

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财务流水。数字冰冷而残酷，清晰地勾勒出公司岌岌可危的财务状况。打印机的嗡鸣声中，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傍晚时分，她提前离开了公司。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沿着苏州河漫无目的地行驶。

河水在渐浓的暮色里变成墨绿色，沉默地流向未知的远方。两岸的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水中，被流动的水波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形状。她想起小时候，和左航一起在河边的石阶上钓虾，河水似乎没这么浑浊，天空也没这么压抑。

左航……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那晚的出现，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基于旧情的提醒吗？还是暗示着，他本身就与这河底暗流有关联？

她将车停在路边，再次点燃一支烟。薄荷的清凉暂时舒缓了紧绷的神经，却驱不散心底的迷雾。

晚上八点四十分，严妍的车停在了“蓝豹”酒吧附近破旧的停车场。她看着酒吧门口闪烁的、带着些许俗气的霓虹招牌，深吸了一口气，从副驾驶座上拿起那个装着流水和房产证复印件的文件袋。

文件袋沉甸甸的，仿佛装着她和家族未来的命运。

她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有些油腻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酒吧里隐约传来震耳的音乐声和模糊的喧嚣，像一头蛰伏的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大口。

严妍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子，挺直脊背，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