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海……星宿海？……不对。
杨戬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凛。他示意众人退后，将口琴抵在唇边，轻轻吹出一串低沉的音律。
“呜——”
金色的音波如同浪潮，以杨戬为中心，缓缓向前方推进。
下一瞬，被金辉拂过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幻！
其所过之处，几缕蛛网般纤细的金红色能量丝线在音律中寸寸浮现。随着音波持续扩散，更多粗壮的能量流被强行勾勒出来！它们相互缠绕、汇聚，竟在众人眼前汇聚成一道巨大的的柱状轮廓！那轮廓内部，金色的能量如同被禁锢的熔岩，狂暴地奔流冲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与威压！
“混元气？！”沉香瞪大双眼，瞳孔随之骤缩。少年猛地低头望向手里的宝莲灯，忽然明白了刚才那些小影妖为什么会对宝莲灯畏如蛇蝎——原来影妖们并非畏惧圣物本身，而是恐惧其中那股被天庭淬炼提取后的混元气！这至阳至刚的力量，与玄鸟那份源于自然的温和神力截然不同，满是强制的秩序与压迫，让身为阴属精怪的影妖们本能地感到惊惧……
而一直藏身于众人身后的影妖们，一见这隐藏的祸害终于显形，顿时骚动起来。有的惊恐地蜷缩发抖，有的激动地“吱吱”狂叫。领头的那只小影妖更是奋力挤出，爪子愤恨地指向那截巨管，旋即扭过头望向杨戬，眼里满是委屈与不甘。
杨戬眼帘低垂，不忍再与那目光接触。当他重新抬眼望向那贯穿洞窟的混元气柱时，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有冰层在碎裂，压抑的怒火与悲哀在其中翻涌交织。连日来的所见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忘川被镇压的妖兽，丹林被抽干的灵脉，雷震子被剥夺神格时的痛苦……如今，连这依附女娲遗泽而生的无辜影妖竟也未能幸免，成了天庭攫取力量之下，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怎么又是这鬼东西！”老康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怒火瞬间冲上顶梁，气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天庭这帮蛀虫！偷天偷地，现在连老祖宗补天留下的地盘都不放过！”
他越说越气，蒲扇般的巨掌猛地拍向身旁的钟乳石，震得碎石簌簌直落：“它们招谁惹谁了？！老子这口气憋得太久了！二爷，咱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光看着了！说什么记录异常、搜集证据，都是虚的！再这么耗下去，不出三天，这群小家伙全得被这鬼管子烤成灰！”
哮天犬正对着混元气管道龇牙咧嘴，一听这话立刻蹦了起来，连声附和：“汪！对啊二郎！这些小影子都好可怜……”
葫芦小仙抱着他的大葫芦，脸上满是挣扎：“话是这么说……可、可这管子连着天庭的能量网啊，咱们动它，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他缩了缩脖子，声音越说越小，但看着那些在灼热能量边缘瑟瑟发抖的小影妖，又忍不住补充，“……不过，它们也确实太可怜了……”
老姚算是所有人里最冷静的一个。他捻着胡须，沉声道：“老康、哮天，稍安勿躁。此物之歹毒，影妖之无辜，我也都看在眼里，又何尝不愤慨？但你们须得想明白——眼前这根混元气管道，绝非星宿海中那些分支可比，此物极有可能是主干之一！且不论我们能否将其破坏，即便成功，引发的能量反噬足以将整座不周山夷为平地！”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严峻：“更重要的是，此举必然惊动天庭！届时我们所有的暗中查探都将前功尽弃，更会立刻成为整个天庭的通缉要犯。”他微微摇头，终是吐出那句无奈的建议，“当以大局为重。依我看，先行记录实证，全身而退，再谋后动，方为上策。”
“大局？什么狗屁大局！”老康脖子梗得通红，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老姚你看着这些小家伙！它们等得起吗？等天庭那帮老东西慢悠悠地‘协调’？怕是到时候这里早就被烤成焦土了！咱们修行千年，修的难道就是见死不救的‘大局’？”
“汪！就是！”哮天犬奋力点头，前爪扑来扑去，尾巴拍得啪啪响，“不能看着小影子们被烤糊！”
葫芦小仙看看义愤填膺的老康和哮天，又看看脸色难看的老姚，左右为难：“哎呀……老姚说的也有道理，咱们现在自身难保……可是……唉！”
理智与情感如同两股巨大的浪涛，在此刻猛烈相撞，将所有人都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洞窟内一时陷入了僵持。众人都下意识地看向杨戬，等着他做出选择。
杨戬紧闭着双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挣扎与沉郁。
老姚的理智分析他何尝不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与天庭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可老康的质问却同样字字诛心——修行千载，位列仙班，若连眼前无辜受难的生灵都无法庇护，当初为何修行？如今所守的，又究竟是什么？
沉香静立杨戬身侧，那份沉重的煎熬，他感同身受。望着舅舅紧蹙的眉峰，沉香不自觉地抿紧了双唇。
少年天性算不上悲天悯人，幼年的苦难让他早早学会只守护自己在乎的人或事。
——可舅舅在乎。
沉香想，舅舅在乎这些弱小无助的生灵。那么，他也在乎。
他不能让舅舅独自面对这般两难的抉择。
这样想着，沉香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站到了众人视线交汇的中心。
“姚叔说得对，硬碰硬，我们会输，它们也会死。”少年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硬，“但康叔说得也没错，等下去，它们撑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狂暴的混元气柱：“我觉得，现在有两个可行的办法。第一，将所有影妖迁往另一处安全所在……”
不等他说完，先前那只小影妖就急切地蹦了蹦，连比带划地叫嚷起来。哮天犬侧头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行啊沉香——小影子说，它们几千年一直住在这里，突然出去外面，会不习惯的！”
“那就用第二策。”沉香神色不变，视线在洞中环视一周，最终落回杨戬脸上，“我们不能拆除这个东西，但如果能将里面的混元气引导或分流，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只要让这里的能量浓度降下来，也许就能缓解它们的痛苦。”
杨戬紧闭的眼睫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他没有看向沉香，目光仍凝在那无形的能量巨柱上，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老康眼睛一亮：“对啊！咱们不拆，咱们给它‘开个小口’，泄泄气！”
“分流？”老姚捻着胡须，沉吟道，“这倒是个思路。混元气虽暴烈，但若能找到合适的载体引导，将其能量缓慢释放到别处，确实可以缓解此地的压力。只是……如何分流？又导向何处？”
葫芦小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猛地一拍大腿：“载体？引导？介（这）我拿手啊！”他利落地拔开葫芦塞，倒出几颗颜色各异的丹药，“瞧这‘导灵丹’——本来是平衡丹炉火候的，能小范围疏导不稳定的灵力。我这就调整配方，加强药效，做成几个临时的‘引流丹’！贴在那些能量节点上，应该能引出一部分溢散的混元气！”
说着说着，他却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可……这会不会太冒险了？这玩意儿上面肯定布了监测法阵，咱们一动，天庭立马就会察觉……”
“就按沉香说的做吧。”杨戬轻叹一声，终于开口，“‘二十贯’，你立刻准备‘引流丹’。老姚，你计算最合适的引流方向和能量输出阈值，务必确保万无一失。老康、哮天，你们负责警戒四周，以防不测。沉香，”他顿了顿，偏头看向少年，“待会由我来引导灵流。你持好宝莲灯，以万物如意盏之能，收纳所有溢散的混元气。记住，首要任务是护好这些影妖。”
“是！”众人齐声应道，立刻分头行动。
老姚静立原地，手执算筹凝神推演，目光如炬般扫过岩洞的每一处角落。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视线定格在洞顶一道天然岩隙——此处地势天成，混元气可如晨雾般自然逸散，不至引起外界注意，简直是当之无愧之选。
葫芦小仙则盘腿坐下，从怀中取出数种药材与灵石粉末，十指翻飞，全神贯注地调制“引流丹”。只是过程中，他那双眼睛仍不忘频频往洞壁上那些流光溢彩的结晶药材上瞟，一边嘟囔一边叹气：“唉……要是能用这些好东西就好了，做出来的丹药效果指定翻倍……”
几只机灵的小影妖竟看懂了他那眼巴巴的眼神，主动捧着那些他心心念念的药材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摊开的手心。葫芦小仙捧着那几块亮晶晶的馈赠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手心温润，心里暖烘烘的，于是更加卖力地捣起药来。
不多时，几枚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却隐隐有灵光流转的丹药便炼制完成。
杨戬接过“引流符”，眸光沉静如水。他将口琴轻抵唇边，一道清越的音律随之流淌而出。
琴音化作一圈圈金色音波，如涟漪般向气柱荡去。音波过处，原本奔涌的能量流仿佛被无形之手抚过，泛起细密的波纹。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音律接连响起，层层相叠，如浪推涌。它们轻柔地贴合在管道表面，徐徐向上蔓延。就在音波扫过某处的刹那，那里的管壁忽然迸发出一团不稳定的炽白光芒——
第一个能量节点被成功激活！
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星星点点的炽光在管道各处接连绽放。这些被音波强行点亮的节点明灭不定，在管道表面交织出一幅闪烁的天图。每一点光芒跃动，都引得整根管道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中狂暴的能量仿佛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在这些节点处疯狂冲撞、奔涌不息。
杨戬指尖金光一闪，那几枚“引流丹”化作数道黑金光痕，稳稳嵌入被音波发现的节点。
“嗡——！”
管道猛地一震，发出沉闷的轰鸣。被丹药嵌入的节点处，炽白的光芒骤然大盛，如同在透明的管壁上开了几个小窗。一缕缕精纯的混元气被小心翼翼地牵引而出，裹挟在氤氲的丹雾中，化作数道纤细的金色流束，在琴音的疏导中缓缓飘向洞顶的岩隙。
沉香手持宝莲灯，灯盏微启，柔光如轻纱般铺展开来，将四散游走的混元气碎芒尽数拢入其中。少年凝神屏息，全神贯注地配合着舅舅的引导。
洞窟中央那令人窒息的灼热威压果然开始慢慢消退。原本狂暴的气柱也渐渐趋于平缓，一切迹象都表明，最危险的阶段已经安然度过。
成功了！
众人紧绷的心弦终于为之一松，连严阵以待的老康，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小影妖们更是欢欣雀跃，兴奋地“啾啾”叫着，宛如初春破晓时的鸟鸣，在岩壁间轻盈回荡。
然而，背对众人的杨戬身形忽然猛地一滞——他闷哼一声，脸上血色褪尽，只觉得一股阴狠的力量如同淬毒的冰针，顺着分流能量的轨迹逆溯而上，狠狠刺入了他的神识！
剧痛如万千冰锥炸裂，瞬间贯穿四肢百骸。经脉如被寒霜冻结，又似被无形之手寸寸撕裂。杨戬眼前开始模糊涣散，耳畔嗡鸣不绝。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压下喉间的腥甜，仍稳稳托着口琴，音律未乱分毫。直至那几缕金红流光彻底稳定，杨戬才缓缓收止了吹奏，指尖微微颤着，拭去了鬓边渗出的冷汗。
身后，众人正为成功分流能量而欢欣鼓舞，没人注意到杨戬这边的异常。唯有沉香，在宝莲灯渐熄的余晖中，蓦地捕捉到了舅舅苍白的侧脸。
少年的心仿佛被狠狠掐了一下，他快步上前托住杨戬的手，肌肤相贴之处竟是一片冰凉。沉香眉头一蹙，抬起头看向舅舅，声音里压着不安：“舅舅，你怎么了？你……手怎么这么凉……”
杨戬眼睫轻垂，方才那刺骨的剧痛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与不安。他目光扫过溶洞中渐复生机的景象，最终落回沉香写满担忧的脸上，轻叹了一声。
“没什么。”杨戬最终只是轻轻揉了揉沉香的发顶，“只是……有些路一但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沉香……”他抿了抿唇，嘴角带起一丝无奈的弧度，“我们必须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危机解除，洞窟内灼热暴戾的气息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小影妖们不再恐惧，它们成群结队地涌上前来，圆滚滚的身体亲昵地蹭着众人的裤脚，发出一片感激的“吱吱”声。尤其围在沉戬两人身边的最多，几乎要把他们淹没在这片暖融融的黑潮里。
哮天犬在一群影妖间欢快地来回跳跃，不时停下来亲昵地蹭蹭它们：“汪！安全啦！不用再怕那烫烫的东西啦！”
“这下总算能安心了！”老康朗声大笑，顺手捞起脚边一只小影妖，托在掌心掂了掂，“瞧这小身子，都比之前轻快多了！”说着，他将小团子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引得小家伙发出兴奋的叫声。
葫芦小仙得意地叉着腰，看着自己炼制的“引流符”稳定运行，鼻子都快翘上天了：“瞧见没？咱这手艺！关键时刻顶大用！有这几张符在，保准这儿几百年……不，几千年都安安稳稳！”
杨戬闻言看向他：“你确定这引流符能持续这么久？”
“那必须的！”葫芦小仙拍着胸脯，“我用的是最三界温和持久的材料做基底——说来还是这些影妖们给的呢！引导的也只是管道自然溢散的能量，只要那根主管子不断，我这分流小口就能一直细水长流！除非天庭那帮人亲自来把这管子整个儿起出来检查，否则绝对发现不了！”
杨戬点了点头，心下稍安。他蹲下身，对簇拥在身边的影妖仔细叮嘱：“听着，小家伙们。隐患我们暂时帮你们解决了，但并非一劳永逸。以后你们安心在这里生活，不要再轻易外出，尤其不能再去天泉镇取水，以免招来祸端。如果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先躲起来，护好自己周全。明白了吗？”
哮天犬在一旁“汪汪”转译，影妖们眨着红豆似的眼睛，互相望了望，随即齐刷刷转向杨戬，用力点了点头。领头的小影妖还主动上前，用小脑袋蹭了蹭哮天犬的鼻子，又蹭了蹭杨戬的手背，像是在做出承诺。
事情已了，众人不再停留。在影妖一族依依不舍的送别声中，一行人循着来路返回，将这片重归安宁的古老圣地留在了身后。
回到赏银飞船，老姚熟练地启动引擎，船身轻震，缓缓升空，渐渐驶离了不周山地界。
甲板下的云气重新聚拢，飞船开始平稳航行。杨戬倚在栏杆边，垂眸望着脚下奔涌的云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回头，望向身后的老康和老姚，低声道：“老康，老姚，随我来船舱一趟。”
老康和老姚对视一眼，见杨戬神色不同往常，心知必有要事，立刻点头跟上。
沉香看着舅舅带着康叔和姚叔走进内舱，并随手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舅舅先前强忍不适的模样，加上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密谈，像一块巨石紧紧压在他心头。少年独自一人立于船首，望着远处舒卷的云漫，指尖无意识地刮着栏杆，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而此刻，船舱内。
杨戬背对着两人，望着墙上一幅简陋的星图，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身。他的脸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此刻却只剩一片沉郁。
“老姚，老康，”他深吸一口气，终是艰涩地开口，
“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