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笔尖落纸的瞬间，江宁强迫自己沉下心。谢云峥端坐于梨花木椅上，银色面具在暖光下泛着冷润的光泽，只露出的下颌线紧绷，脖颈处的锦袍绳结系得规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矜贵与疏离。

她没有急于勾勒轮廓，而是循着摄影师对神态的敏锐捕捉，先落墨于他的眼眸。那是一双极深的眼，瞳仁漆黑如夜，眼尾微微上挑，藏着战场磨砺出的锐光，可眼底深处却覆着一层淡淡的郁色，像是被岁月尘封的旧事。江宁以极细的狼毫笔蘸取浓淡不一的墨汁，将光影落在眼窝的明暗、睫毛的疏密细细晕染，不过寥寥数笔，一双传神的眼眸便在纸上“活”了过来，仿佛能透过画纸看穿人心。

“你倒不怕我真如传闻般残暴？”谢云峥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江宁执笔的手未停，炭笔在纸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弧度：“殿下既肯以真面目见我，便是无伤人之意。再者，我只当殿下是需要被描摹的对象，无关身份，只重风骨。”

谢云峥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意外的释然：“江大小姐，果然与传闻中判若两人。”

他不再多言，任由她细细描摹。江宁的笔触愈发从容，她绕开面具，顺着下颌线向上，精准捕捉到他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传闻中毁容的痕迹，却并非狰狞可怖，反而在俊朗的面容上添了几分硬朗英气。她特意加重了疤痕边缘的墨色，还原了光影掠过的细微起伏，让这道印记成为整幅画的点睛之笔，而非瑕疵。

窗外的日影渐渐西斜，烛火被小莹重新添了两支，暖黄的光晕将宣纸映照得愈发清亮。江宁放下画笔，后退半步，看着眼前的画作轻轻舒了口气。

画中的男子褪去面具，面容俊朗刚毅，额角疤痕清晰可见，却丝毫无损其雍容气度。那双眼睛尤其传神，锐光与郁色交织，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整幅画既有古代肖像的气韵，又兼具现代写真的细腻，发丝的纹路、耳廓的弧度，甚至唇线的起伏都精准复刻，宛如真人立于纸上。

“殿下请看。”江宁侧身让开。

谢云峥起身走近，目光落在画作上时，瞳孔微微收缩。他见过无数画师为自己作画，或刻意隐去疤痕，或谄媚地美化容貌，唯有这幅画，坦然接纳了他所有的真实，连眼底未散的沉郁都被精准捕捉。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画中额角的疤痕，眼神复杂：“世人皆避之不及的印记，唯有你肯如实落笔。”

江宁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从袖中取出那支温润的玉簪，递到他面前：“殿下，我母亲留下的这支簪子，似乎与你腰间的玉佩渊源不浅？”

谢云峥的目光落在玉簪上，瞳孔骤然紧缩，他解下腰间玉佩翻转过来，背面竟镶嵌着半块纹路契合的玉片。“这是‘同心双簪’，当年先皇赐予我母妃与你母亲，约定日后两家子女若有缘，便以此为聘。”

江宁心头巨震：“我母亲与你母妃，原是旧识？”

“不仅是旧识，更是情同姐妹的挚友。”谢云峥的语气沉了下来，“我母妃难产去世后，你母亲悲痛欲绝，不久后便怀了你。可后来江家卷入朝堂纷争，父亲与江老爷生了嫌隙，这门婚约便被搁置。我在战场受伤后，更是无人再提。”

他抬眼看向江宁，眼底带着探究与郑重：“我答应这门婚事，并非全遵父母之命，而是想查明我母妃去世的真相——她的死，绝非意外。而这支玉簪，便是唯一的线索。”

江宁愣住了，手中的玉簪仿佛骤然变得沉重。原来她的穿越并非偶然，这支簪子不仅连接着她与这个朝代的羁绊，更藏着两家人被尘封的过往与秘密。

“那你为何要给我三个月时间？又为何派墨尘护我？”她追问。

“因为你身上有你母亲的影子——那份不向命运低头的韧劲。”谢云峥的目光温和了几分，“我想看看，拥有这半支玉簪的女子，是否能帮我揭开真相。如今看来，我没选错人。”

他将玉簪递还给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江大小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这三个月，你帮我查明母妃死因，我助你摆脱江家控制，还你自由。至于婚约，待真相大白后，你若不愿，我自会向父皇请旨解除。”

江宁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偏执的占有，只有坦诚的邀约。她握紧手中的玉簪，忽然明白，自己与这个古代王朝、与眼前这个男人的羁绊，早已在穿越而来的那一刻，被命运牢牢系紧。

“好，我答应你。”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不过，我有个条件——查案期间，你需对我知无不言，不得隐瞒。”

谢云峥眸中闪过一丝浅笑，伸出手：“一言为定。”

江宁抬手与他交握，掌心的温度相互交融，仿佛跨越时空的契约就此达成。烛火摇曳，映照着桌上的画作与两支相契的玉饰，一段关乎真相、自由与宿命的旅程，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