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赌坊的喧嚣被晚风卷远,夜渊领着凌光登上黑石塔顶。深渊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在拂过凌光时,被夜渊周身的黑雾悄悄暖了几分。
苍牙趴在塔边,警惕地盯着四周,巨鹰则栖息在另一侧,偶尔发出低低的唳鸣。凌光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冥市,忽然开口:“你幼时,是什么模样?”
夜渊的身形猛地一僵,猩红与墨黑交织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怔忡,仿佛被拽回了遥远的过往。
那时他还不叫夜渊,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孩童,左眼猩红如血,右眼漆黑如夜,异瞳的模样让他成了世人眼中的灾星。村里的孩子追着他打,扔石头、泼脏水,骂他“不祥之物”;大人们要么冷眼旁观,要么挥手将他赶得更远。他蜷缩在墙角,浑身是伤,只能死死捂住眼睛,任由泪水混着血水流下。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打死时,一道软软的、带着奶气的声音响起:“你们不许欺负他!”
他抬头,便见一个穿着月白小袄的女童站在不远处,额间嵌着淡淡的神印,周身萦绕着微弱却温暖的灵光。那是幼时的凌光,刚显露出神性,正被万民捧在手心崇拜。可她却挣脱了侍从的手,跑到他面前,张开小小的胳膊将他护住:“他不是灾星,你们再打他,我就生气了!”
孩童们忌惮她的神性,悻悻地跑开了。凌光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颗甜甜的果子,递到他面前,眉眼弯弯:“你别怕,以后我护着你。”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第一次有人不嫌弃他的异瞳。他攥着那颗果子,看着女童被众人簇拥着离去的背影,心底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他要追随她,做她最忠实的信徒。
后来,他远远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接受万民朝拜,看着她许下拯救苍生的誓言。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他会永远做她身后不起眼的追随者,看着她被光芒环绕。
可他渐渐发现,那些崇拜她的苍生,开始变得贪婪。他们向她索要丰收,索要财富,索要长生;当灾难降临,他们不反思己过,反而怪她不够“灵验”,怪她没能护他们周全。他看到她为了回应祈愿,耗尽神力,脸色苍白;看到她被人质疑、唾骂,却依旧选择慈悲;看到她的光芒一点点黯淡,却始终不肯放下那份责任。
他心疼,愤怒,却无能为力。他曾试图替她分担,却被世人当作灾星驱赶;他曾想告诉她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却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那场滔天洪水,苍生为了自保,竟要将他当作祭品扔进河里,祈求神明息怒。他被绑在祭坛上,看着远处的凌光被无数祈愿符淹没,神力透支到险些崩碎神格,却依旧在为那些要献祭他的人祈福。
那一刻,他心底的种子彻底枯萎,恨意与绝望疯长。世人的偏见、苍生的贪婪、她的不自知,像一把把利刃,将那个执着追随神明的孩童,彻底碾碎。
“我曾是你的信徒。”夜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猩红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眷恋,还有一丝释然,“在你还小,还会为了护我,鼓起勇气和别人对峙的时候。”
凌光浑身一震,月白长袍的衣摆剧烈颤抖。她看着夜渊的异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一个浑身是伤、眼神怯懦的小男孩,还有自己递出去的那颗果子。
“是你……”她声音发颤,不敢置信。
“是我。”夜渊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我看着你被苍生捧上神坛,又看着你被他们一点点耗尽。他们崇拜你,也折磨你。所以我成了恶魔,成了他们最忌惮的存在。”
他转头,猩红与墨黑的眼眸紧紧锁住凌光:“我以为,变成和他们眼中‘不祥’相符的模样,就能护你,就能让你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可你,还是这么傻。”
黑石塔顶的风,突然变得温柔。凌光望着眼前的恶魔,看着他异瞳里深藏的、从未熄灭的牵挂,突然明白,那些暗中的相助,那些尖锐嘲讽下的心疼,都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