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的微光

暴雨倾盆的夏夜，陈旧的筒子楼墙壁渗出暗绿色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劣质烟草混合的气息。向晚蜷缩在狭窄的阳台角落，单薄的T恤被晚风浸透，贴在瘦弱的背上，指尖却死死攥着那张被揉皱又小心翼翼抚平的高中录取通知书，纸张边缘已经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客厅里的争吵声如同尖锐的玻璃碴，刺破雨夜的寂静。“女孩子读什么书？纯属浪费钱！”父亲的怒吼伴随着啤酒瓶重重砸在桌角的声响，玻璃碎屑飞溅，“不如早点托人找个好人家，彩礼至少能给你弟弟凑个买房首付，这才是你该做的！”

母亲在一旁哭哭啼啼，却没一句维护的话，反而顺着父亲的话往下说：“晚晚啊，妈也不想委屈你，但咱们家条件就这样，你弟弟将来要结婚生子，哪一样不要钱？你就认了命吧，女孩子家终究要靠男人过日子。”

十八岁的向晚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口腔里蔓延开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她抬起头，透过阳台布满灰尘的窗户，望向远处霓虹闪烁的城市轮廓，那些流动的光影像一把火，在她荒芜的心底点燃了倔强的种子——她不要认命，不要像母亲一样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更不要成为弟弟的垫脚石，她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泥沼，去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夜深了，父母的争吵终于停歇，醉醺醺的父亲发出沉重的鼾声，母亲也已睡去。向晚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床板下掏出一个铁盒，里面是她攒了三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一共只有八百二十七块。她把录取通知书和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背包，又拿起提前收拾好的几件旧衣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十八年痛苦记忆的家，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忽明忽暗，脚下的楼梯板发出吱呀的呻吟。走出筒子楼，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头里，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凭着记忆找到火车站，候车大厅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疲惫与疏离的气息。她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干硬的面包，小口啃着，面包渣掉在衣服上，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吃掉。

邻座的阿姨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和冻得发紫的嘴唇，递过来一杯热水：“小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是要去哪？”向晚接过水杯，指尖感受到温暖，眼眶一热，却只是摇摇头：“阿姨，我去上学。”

那一夜，火车站的长椅成了她的临时床铺，她裹紧单薄的衣服，把背包抱在怀里当枕头，在嘈杂的环境中强迫自己入睡。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和弟弟的哭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天刚蒙蒙亮，她攥着录取通知书，揣着仅剩的八百多块钱，忐忑地踏上了去往省城的火车。

抵达省城的大学校园时，报到队伍已经排得很长。看着周围同学身边忙碌的父母和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向晚攥着口袋里的钱，默默走到角落的“绿色通道”窗口——出发前她特意查过，贫困学生可凭证明申请学费缓交和助学贷款。她颤抖着递上录取通知书和提前准备好的贫困证明（高中老师偷偷帮她开的），工作人员核对信息后，温和地说：“同学，别担心，助学贷款能覆盖学费和住宿费，后续还能申请助学金和勤工助学岗位。”

那一刻，向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跟着志愿者办理入学手续，领到一套旧被褥和宿舍钥匙，没有父母陪同，没有生活用品，甚至连吃饭的钱都所剩无几。但她看着校园里穿梭的人群和明亮的教学楼，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助学贷款是她的救命稻草，勤工助学是她的生活费来源，从今往后，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咬牙坚持。她握紧拳头，在心里对自己说：向晚，哪怕身无分文，也要在这所大学里站稳脚跟，改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