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
司藤只觉周身一紧，仿佛被投入了湍急的漩涡，眼前流光乱窜，失了所有颜色与形态。
待到那股蛮横的力量骤然消失，她已被重重抛落在实处。
后背传来的钝痛让她细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这身子骨，倒是比想象中更不济事。”她心下冷哂，第一时间试图调动妖力。
回应她的，却只有丹田处一片近乎枯竭的空茫，以及经脉中隐隐的、被撕裂的痛楚。
果然。穿越两界壁垒的代价，远超预估。
她撑着手臂，勉力坐起身。触手是冰冷潮湿的青石板，带着夜间未散的寒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杂的气味。
有煤炭燃烧后的余烬味，有隔夜饭菜的馊味，还有人身上积年的汗垢与烟草混合的气息。
污浊，沉闷，与她所居之处那种被植物与清气涤荡过的洁净截然不同。
她抬眼望去。这是一条狭窄的、两侧高墙耸立的巷子。
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缝隙里顽强地探出几茎枯黄的杂草。
天色是将明未明的混沌，勾勒出远处几座轮廓模糊的、样式古旧的屋脊飞檐。
“这是……何处？”她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露分毫。
正思忖间，一阵杂乱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刚才那动静，就是这边传来的！”
“快！别是让那伙溜子跑了！”
几个穿着灰蓝色制服、腰间挎着枪的汉子冲进了巷口。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巷子深处的司藤。所有人都是一愣。
眼前这女子，穿着一身他们从未见过的、料子好得不像话的月白色旗袍。
周身纤尘不染，在这腌臜陋巷里，简直像个误入凡尘的幻影。
为首的小队长反应最快，唰地一下抬起了手中的长枪，枪口直指司藤。
“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司藤的目光淡淡扫过那黑洞洞的枪口，又掠过几人惊疑不定的脸。
她没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理了理因坠落而微皱的衣袖。
“路过。”她声音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路过？”小队长显然不信，这地方，这时辰，这身打扮，怎么可能是路过？
他上下打量着司藤，眼神里的警惕更重。“少废话！说清楚，打哪儿来？干什么的？”
司藤微微偏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从哪里来？她自己此刻也想知道。
“不记得了。”她最终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极其敷衍，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答案。
“你！”小队长被她这态度激得有些恼火，“我看你形迹可疑，跟我们走一趟！”
他朝身后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上前，伸手就想来抓司藤的肩膀。
司藤眸色一冷。
她虽妖力大损，却也绝非几个凡夫俗子可以随意触碰的。
就在那两只手即将碰到她衣襟的瞬间，她身形未动，那两人却莫名觉得脚下一绊。
“哎哟！”两人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踉跄着向前扑去，险些摔作一团。
司藤依旧端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做过。只是指尖，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
动用这点微末的操控之力，竟也引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怎么回事？！”小队长又惊又怒，再次举枪，“你搞什么鬼？！”
巷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挡住了大半熹微的晨光。
来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军装，外罩一件同色大衣，肩章在朦胧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
他并未言语，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扫过巷内情形。
原本气焰嚣张的小队长和几名士兵，立刻噤声，齐刷刷挺直了腰板，恭敬道：“佛爷！”
被称为“佛爷”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很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他的目光越过手下，落在了司藤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司藤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轮廓分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是个极有气势，也极难对付的男人。司藤在心中下了第一个判断。
张启山看着这个身处包围圈，却依旧泰然自若的女子。
她太干净了，干净得与这污浊的巷子，与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格格不入。
那份镇定，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拥有。
“哪里来的？”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司藤抬眼，迎上他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地较量着。
“天上掉下来的。”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话听起来荒谬，却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接近事实的回答。
张启山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理会这近乎挑衅的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她旗袍的料子上，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织法，光泽柔润。
又落在她纤尘不染的鞋面上，以及她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发髻。
最后，定格在她那双清冷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上。
“姓名。”他换了个问题。
“司藤。”
“司藤……”张启山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特别。
“来长沙的目的。”
司藤微微蹙眉，似乎对这般盘问感到些许不耐。“找个地方，喝杯茶。”
她是真的需要一杯热茶，来安抚一下体内翻腾不息的不适感。
张启山身后一个戴着眼镜、模样精干的年轻副官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似乎想笑，又强行忍住了。
张启山的眼神却愈发深沉。他挥了挥手。
那名小队长立刻会意，带着几名士兵迅速退到了巷口警戒，将空间留给他们。
巷子里只剩下张启山、副官，以及坐着的司藤。
“司藤小姐，”张启山的声音放缓了些，却更具压迫感，“长沙城近来不太平。”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尤其是，靠近矿山的地方。”
司藤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矿山？与她何干。
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张启山更加确定此女绝不简单。
“我不关心你的矿山。”司藤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我只想知道，哪里能找到一杯像样的热茶。”
张启山凝视她片刻，忽然道：“跟我回府。”
副官略显诧异地看了张启山一眼，但并未出声。
司藤抬眼，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是囚禁？是招揽？还是别的什么？
张启山迎着她的目光，语气不容拒绝。“我府上，有上好的雨前龙井。”
他补充道，像是抛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诱饵。“或许，还能帮你想起些什么。”
司藤沉默了。体内空荡的妖力和隐隐的痛楚提醒她，此刻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跟这个男人走，是目前看来唯一的选择。
至少，能暂时摆脱这窘迫的境地，喝上一口热茶。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优雅，只是起身时，指尖几不可见地扶了一下冰冷的墙壁。
“带路。”她吐出两个字，仿佛应允的不是一场前途未卜的行程，而是对方的荣幸。
张启山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率先向巷外走去。
副官侧身，对司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与谨慎。
司藤迈开步子，跟在那个挺拔的军装身影之后。
走出阴暗的巷口，外面是渐渐苏醒的长沙城。
低矮的房屋，嘈杂的人声，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处都迥然不同。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个被称为“佛爷”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身不由己地，踏入了一片未知的棋局。
而张启山走在前面，心中思虑翻涌。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
她的来历，她的目的，以及她出现时那不同寻常的动静……
都与近日矿山附近发生的诡谲之事，隐隐透着某种关联。
他必须将她放在眼皮底下，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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