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下。
高墙朱门,石狮肃立,卫兵荷枪实弹,戒备森严。
司藤走下汽车,目光掠过门楣上那块厚重的匾额,未置一词。
“请。”副官在她身侧引路,态度客气却疏离。
她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迈过高高的门槛。
府内是另一番天地。庭院深深,回廊曲折,虽不及她旧时居所的幽静雅致。
却也看得出是花了心思布置的,带着一种规整的、属于男人的硬朗气息。
她被引至一处偏厅。厅内陈设简洁,红木桌椅,青瓷花瓶,墙上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
“司藤小姐请稍坐,佛爷稍后就到。”副官说完,便安静地退至门外候着。
司藤没有坐下。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一株半枯的罗汉松。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棂,感受着这座宅邸沉淀下来的、某种沉郁的气息。
这里,死气沉沉中,又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之气。
没过多久,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张启山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件深灰色的长衫,少了些许战场杀伐之气。
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威仪。他手里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
“坐。”他言简意赅,将托盘放在桌上。
司藤转身,依言在他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姿态优雅,脊背挺得笔直。
张启山亲自执壶,沸水冲入茶盏,热气蒸腾,带着雨前龙井特有的清冽豆香弥漫开来。
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力量感与控制力,与他军人的身份奇异地融合。
“尝尝。”他将一盏沏好的茶推至司藤面前。白瓷衬着碧绿的茶汤,色泽诱人。
司藤垂眸,看着茶盏中舒展沉浮的叶片,并未立刻去碰。
她需要茶,但更警惕这茶是否干净。
“怎么,”张启山端起自己那盏,呷了一口,“怕我下毒?”
司藤抬眼,对上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语气平淡,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温热的杯壁。
“尤其,是对于一个将‘路过’之人,‘请’回府中的主人。”
张启山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若是想对你不利,在巷子里更便宜。”
“或许,”司藤微微倾身,鼻尖轻嗅茶香,姿态带着一种赏玩的挑剔。
“你只是觉得,那里不够清净,不方便审问。”
张启山眸色微沉。这女子,不仅镇定,而且敏锐得过分。
“审问谈不上。”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却未曾从她脸上移开。
“只是长沙地界近来不太平,多事之秋,不得不谨慎些。”
“比如?”司藤终于端起茶盏,浅浅尝了一口。
茶汤入口,温润甘醇,确实是她此刻亟需之物。
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抚平了体内因力量亏空而泛起的寒意与躁动。
她细微地、满足地喟叹一声,连清冷的眉眼都似乎柔和了一瞬。
张启山没有错过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比如,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
他语速放缓,带着试探。“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人和事。”
司藤捧着茶盏,指尖感受着那份温热,仿佛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佛爷坐镇一方,见识自然广博。”
她四两拨千斤,将问题抛了回去。
张启山盯着她,忽然换了个话题。“司藤小姐这身衣裳,料子很特别。”
“市面上从未见过。不知是出自哪位裁缝之手?”
司藤摩挲着旗袍光滑的缎面,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怅惘。
“一位故人所赠。”她答得含糊,却也不算说谎。
“哦?”张启山追问,“不知这位故人,如今在何处?”
司藤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她看向张启山,目光清凌凌的。
“佛爷今日请我喝茶,是为了查户口,还是另有所图?”
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耐,像被扰了清净的猫,微微露出了爪子。
“若只是前者,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张启山被她这般直白地顶回来,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司藤小姐快人快语。那张某也不绕圈子了。”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你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非常巧合。就在矿山附近异动频发之时。”
“矿山?”司藤终于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她微微蹙眉。“那是什么地方?”
她的疑惑不似作伪。张启山心中判断,面上不显。
“一处矿藏。近来,下矿的人接连出事,回来的也都变得……不太正常。”
他描述得模糊,目光却紧锁着司藤,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有人说在里面看到了幻影,听到了怪声,还有人……力大无穷,却失了神智。”
司藤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画着圈。
力大无穷?失了神智?这听起来,倒不像是寻常矿难。
更像是……被某种外来的、混乱的力量侵蚀了心魄。
但她对此地一无所知,不宜轻易表态。
“听起来很是蹊跷。”她最终只是给出了一个中性的评价。
“确实蹊跷。”张启山点头,“所以,任何出现在附近的可疑之人……”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都值得深入了解一下。”
司藤明白了。自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无疑是“可疑”之首。
“所以,佛爷是怀疑,我与那矿山的怪事有关?”
“在排除嫌疑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张启山答得滴水不漏。
“包括你,司藤小姐。”
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茶香袅袅,却驱不散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司藤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瞬间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清冷。
仿佛冰湖初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却又转瞬即逝。
“我若真有那般兴风作浪的本事,”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自嘲。
“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喝你这杯审问茶了。”
张启山怔了一下。他捕捉到了她那瞬间的情绪流露。
那不像是伪装,更像是一种……身处困境却不愿低头的傲然。
他心中的疑窦未消,但某种直觉告诉他,此女或许并非制造事端之人。
至少,不完全是。
“既然如此,”张启山站起身,“司藤小姐不妨就在府上小住几日。”
“待矿山之事查明,若真与你无关,张某自当赔礼,恭送离开。”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司藤抬眸看他,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软禁,但也是暂时的庇护所。
“可以。”她应得干脆,“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每日的茶,不能断。要这种。”她指了指桌上的雨前龙井。
张启山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条件,愣了一下,随即颔首。
“可以。”
“另外,”司藤也站起身,理了理丝毫未乱的衣襟,姿态矜贵。
“我喜静,无事莫要扰我。”
她说完,不再看张启山,径直向厅外走去。仿佛她才是此地的主人。
副官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有些讶异于她的迅速。
“送司藤小姐去客房休息。”张启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副官连忙应下:“是,佛爷。司藤小姐,请随我来。”
司藤微微颔,跟着副官穿过回廊。
张启山独自留在偏厅,看着桌上那杯她只浅尝辄止的茶,目光深沉。
这个叫司藤的女人,像一团迷雾。她看似配合,实则疏离。
她需要茶,似乎那茶对她别有意味。她对自己带来的麻烦一无所知?
还是……演技太高明?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株半枯的罗汉松,眉头紧锁。
矿山的事越来越棘手,这个突然出现的司藤,是变数,还是……转机?
他需要尽快弄清楚。在她带来更大的麻烦,或者,被麻烦找上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