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陈设简单,却也算洁净。一床,一桌,一椅,一盏昏黄的电灯。
司藤在桌边坐下,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触感粗糙。
与她过往所用惯了的温润木质,相去甚远。
体内那股因力量亏空而泛起的虚弱感,并未因那盏茶而完全消弭。
反而像是在提醒她,此刻的她是何等的……身不由己。
“司藤小姐。”门外传来副官的声音,客气而克制。
“进。”
副官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干净的素色棉布衣裙。
“佛爷吩咐,给小姐送些换洗衣物。府中简陋,还请将就。”
司藤目光扫过那套质地粗糙的衣裙,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有劳。”她语气平淡,并未伸手去接。
副官将托盘放在桌上,又道:“小姐若有任何需要,可摇桌上的铃。”
“我会派人守在院外,随时听候吩咐。”
名为听候吩咐,实为监视。司藤心下明了,却也不点破。
“知道了。”她应道,视线已转向窗外那方小小的院落。
副官见她无意多言,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重归寂静。司藤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晚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院中那株半枯的罗汉松,在暮色中更显颓败。
她凝神感知,能察觉到院外至少有两道呼吸声,沉稳而警惕。
这座张府,看似平静,实则如同铁桶一般。
她需要信息。关于这个地方,关于那个男人,关于……所谓的矿山。
但眼下,她更像是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鸟,困于笼中。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司藤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并未沉睡。在这种环境下,她无法安眠。
她换上了那套棉布衣裙。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肌肤,带来一种陌生的不适感。
她对着房中一面模糊的铜镜整理仪容,镜中人影朦胧,唯有那双眼睛,清冷依旧。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叩门声。
“司藤小姐,给您送热水和早饭来了。”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进。”
一个穿着蓝布印花褂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的丫鬟低着头走进来。
她手脚利落地放下铜盆和食盒,不敢抬头看司藤。
“放那儿吧。”司藤道。
丫鬟依言放下,怯生生地飞快瞥了司藤一眼,恰好对上司藤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丫鬟吓得立刻低下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你叫什么名字?”司藤忽然开口。
“回、回小姐话,奴婢叫小翠。”丫鬟声音细若蚊蝇。
“小翠。”司藤重复了一遍,走到桌边,打开食盒。
里面是一碗清粥,一碟咸菜,一个馒头。简单得近乎简陋。
她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小翠。“这府里,平日都这般安静么?”
小翠头垂得更低:“佛爷喜静,下人们不敢喧哗。”
“哦?”司藤拿起那个馒头,在指尖轻轻捏了捏,触感硬实。
“我昨日听佛爷提及什么矿山,可是府上的产业?近来似乎不太平?”
她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小翠却猛地一颤,脸色都白了几分,连连摆手。
“小姐莫问,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矿山那边的事,佛爷不许下人议论的!”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反倒印证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司藤不再追问,将馒头放回碟中。“这馒头太硬,粥也凉了。”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嫌弃。“撤下去吧。”
小翠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好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司藤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眸色微深。看来,那矿山之事,绝非小可。
连府中的一个普通丫鬟都讳莫如深。
她走到窗边,再次看向那株罗汉松。半枯的枝干在晨光中透着死气。
但若仔细看去,靠近根部的位置,似乎又有几丝极细微的、挣扎的绿意。
生死交织。与这宅邸,与那矿山给她的感觉,隐隐呼应。
晌午时分,副官再次前来。
“司藤小姐,佛爷有请,移步偏厅用午饭。”
司藤微微颔首。看来,那位佛爷,并未打算将她一直晾在这里。
再次踏入偏厅,张启山已在座。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比她的早饭像样许多。
“坐。”他依旧是那副言简意赅的模样。
司藤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菜肴,并未动筷。
“不合胃口?”张启山拿起筷子,自己先夹了一箸菜。
“只是不饿。”司藤淡淡道。经历了早上的馒头,她对这里的伙食不抱期望。
张启山看了她一眼,没再劝,自顾自吃了起来。
饭桌上气氛沉闷,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司藤小姐昨夜休息得可好?”张启山忽然打破沉默。
“尚可。”司藤答。“贵府的床板,倒是挺硬朗,有助于保持清醒。”
张启山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军中习惯,让小姐见笑了。”
“不敢。”司藤端起面前的茶杯,依旧是雨前龙井。“比起床板,我更关心……”
她轻轻吹开浮沫。“佛爷何时能查明真相,还我自由。”
“事情正在查。”张启山放下筷子,目光沉静。
“矿山情况复杂,需要时间。在那之前,恐怕还要委屈司藤小姐暂住些时日。”
“是委屈,”司藤放下茶杯,发出清脆一响,“还是软禁?”
张启山迎着她清冽的目光,语气不变。“是保护,也是必要的谨慎。”
“保护?”司藤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保护我,不被卷进矿山的是非?还是保护佛爷你,不被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坏了事?”
她这话问得尖锐,几乎撕破了那层客气的伪装。
张启山眸色一沉,并未动怒,反而微微向前倾身。
“司藤小姐似乎对‘保护’一词,颇有微词?”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压迫感。“还是说,你自信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两人目光再次在空中交锋,一个带着审视与探究,一个带着疏离与傲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副官匆匆走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附在张启山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启山脸色微变,倏地站起身。
他甚至没再看司藤一眼,只对副官丢下一句“看好府里”,便大步流星地离去。
厅内,只剩下司藤一人,对着满桌未动几口的菜肴。
她端起那杯微凉的龙井,慢慢啜饮着。
目光,却落在了张启山方才座位前,那杯被他因匆忙而碰洒了些许的茶水上。
茶水在红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
看来,那位佛爷遇到的“麻烦”,比看住她这个“麻烦”,要紧急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