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纳克的碎玉

血腥味是先于意识苏醒的。

温念猛地睁开眼，喉咙里像卡着撒哈拉的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涩。头顶是摇晃的昏黄，不是实验室的无影灯，而是……火把？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石地上，身下的触感粗糙硌人，混着潮湿的尘土气。视线渐渐聚焦，才看清周遭是高耸的石柱林，柱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在跳动的火光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影子。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埃及国家博物馆的修复室——她戴着白手套，指尖拂过图坦卡蒙黄金面具内侧那道细微的裂痕，一枚嵌在裂缝里的血玉碎片突然划破了皮肤。刺痛传来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灯光骤然熄灭，耳边响起一阵诡异的嗡鸣，像是成千上万只蜜蜂在振翅，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吟唱。

再睁眼，便是此处。

“异乡的闯入者。”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带着生涩的卷舌音，却奇异地能被听懂。温念浑身一僵，猛地回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那是个少年，穿着亚麻质地的白色束腰长袍，肩头披着绣着金线的披肩，边缘坠着细碎的绿松石珠子。他站在两根石柱之间，火把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阴影，额间戴着一顶蓝金相间的王冠，前端镶嵌的隼形饰在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上埃及的王权象征，赫迪克王冠。

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手持长矛的卫兵，铜制的甲胄在石柱间反射出零星寒光，每一道目光都像淬了毒的箭，牢牢钉在她身上。

温念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穿越前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布料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和尘土，在这群身着古埃及服饰的人中间，像个突兀的异类。她的心跳得像擂鼓，考古系研究生的本能让她迅速扫视四周：巨大的莲花柱，墙壁上刻着的阿蒙神壁画，远处隐约可见的多柱厅轮廓……

这里是卡纳克神庙。三千年前，古埃及最宏伟的神庙群。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幻觉里。那枚血玉碎片，竟真的把她抛回了这个只在书本和文物中见过的时代。

“你是谁？”少年法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温度，“为何穿着如此怪异的衣袍，出现在圣坛废墟？”

他的埃及语带着属于王室的特殊腔调，温念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尖攥紧了藏在掌心的迷你笔记本——那是她穿越时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用刚在大学选修课上学的、磕磕绊绊的古埃及语回答：“我……我是温念，来自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少年微微挑眉，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讥诮，“比努比亚更远，还是比蓬特国更神秘？”他向前走了两步，长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祭司说，昨夜月食，是神谕示警，将有异物亵渎圣地。看来，你就是那个‘异物’。”

卫兵们的长矛又往前递了递，金属的寒气扑面而来。温念的后背抵住冰冷的石柱，目光落在少年王冠前端的隼形饰上——那纹饰比她在博物馆见过的复制品更精致，右翼边缘有一处极小的缺口，像是被利器划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那顶王冠，”她突然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隼鸟的右翼，原本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玛瑙，象征着拉神的怒火。但现在，那里是空的。”

少年的脚步猛地顿住。

空气瞬间凝固。卫兵们脸上的神情从警惕变成了惊愕，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那处缺口是先王留下的旧伤，修复时特意没有填补，只有历代法老和首席祭司才知晓，眼前这个穿着怪异的异乡女子，怎么会……

温念看着少年骤然紧缩的瞳孔，心脏狂跳不止。她赌对了——那是她在一篇关于第18王朝王权象征的论文里看到的细节，作者根据神庙壁画与王冠残片推测出的结论，从未被证实，却在此刻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你……”少年法老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波澜，他盯着她的黑发黑眸，像是在审视一件难以理解的祭品，“你如何知晓？”

温念抿紧嘴唇，没有回答。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保持神秘，或许才是唯一的生机。

火把的光在少年脸上明明灭灭，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温念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才听到他对卫兵冷冷下令：“把她带走，关进北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长矛缓缓收回，两个卫兵上前架住温念的胳膊。她被拖拽着穿过石柱林，余光瞥见少年仍站在原地，王冠上的隼形饰在火光中沉默地俯视着她，像一尊冰冷的神祇。

卡纳克神庙的阴影漫长而幽深，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那些刻在石柱上的千年铭文重叠在一起，仿佛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已被刻进了这片古老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