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殿的门不再紧锁,却比从前更像一座无形的囚笼。
祭司们虽不再明着找麻烦,却让宫人对她避之不及,送来的食物常常是冷硬的麦饼和带着草屑的水。温念并不在意这些,她把更多时间花在窗前——对着星空默写星图,计算尼罗河泛滥的周期,偶尔会想起图坦卡蒙在审判殿上紧握的拳。
他来看过她两次。
一次是深夜,带着一卷新的莎草纸,沉默地坐在石桌旁听她讲猎户座的传说。他没提祭司的刁难,也没说朝堂的压力,只在临走时,留下一个小小的陶瓮,里面装着甜甜的椰枣酒。
另一次是午后,他刚从训练场回来,亚麻长袍上沾着尘土,额角带着薄汗。他挥退了远远跟着的卫兵,坐在她对面,笨拙地用炭笔在莎草纸上画战车,画到车轮时卡住了,她伸手帮他补全,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里浮着细碎的尴尬。
“努比亚那边有消息了。”他先开了口,目光落在战车的缰绳上,“正如你所说,他们在边境囤积了粮草。”
温念心里一动:“你派人去查了?”
“嗯。”他点头,声音很轻,“祭司们还不知道,我让军队悄悄做了准备。”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温念,若你这次对了……”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着图坦卡蒙行了个仓促的礼:“法老,首席祭司在大殿等着您,说……说阿蒙神降下新的谕示了。”
图坦卡蒙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站起身,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温念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决绝。
他走后,温念心里总觉得不安。她走到窗边,望着王宫深处那片笼罩在阴影里的神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里的莎草纸——那上面有她偷偷画下的、未来才会出现的灌溉工具草图,她本想等尼罗河泛滥的预言应验后,交给图坦卡蒙。
第三日清晨,一个陌生的宫女突然出现在北殿门口,低着头递来一个布包:“法老让奴婢交给您的。”
温念接过布包,触手坚硬,打开一看,是一块打磨光滑的青金石,上面用金线嵌出荷鲁斯之眼的纹样,正是她穿越时划伤手指的那枚戒指同款,只是更小些,像枚护身符。
“法老说,”宫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颤抖,“若今日有异动,让您带着这个,往尼罗河西岸的芦苇荡跑,会有人在那里等您。”
温念的心猛地一沉。异动?什么异动?
她追问宫女,对方却只是摇头,匆匆行了个礼便跑了。温念攥着那枚青金石护身符,指尖冰凉。她忽然想起审判殿上祭司怨毒的眼神,想起图坦卡蒙临走时的决绝——他们要对他动手了?还是……要对自己?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北殿的门就被撞开。这次来的不是祭司,而是十几个手持弯刀的卫兵,领头的是祭司的亲信,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奉首席祭司令,异女温念妖言惑众,冲撞神谕,即刻押往尼罗河畔献祭!”
温念没有反抗。她将青金石护身符紧紧攥在掌心,任由卫兵将她拖拽出去。穿过王宫时,她看到宫人们惊恐地关紧门窗,没有人敢看她,只有阳光依旧刺眼,照在壁画上那些描绘丰收与和平的图案,显得格外讽刺。
队伍没有走向祭祀用的码头,而是绕到了偏僻的西岸渡口。这里没有祭坛,只有一艘简陋的木船,几个祭司模样的人站在岸边,手里拿着捆人的麻绳。
温念的心一点点冷下去。他们根本不是要“献祭”,是想偷偷杀了她,再伪造现场。
就在卫兵要把她推上船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图坦卡蒙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奔来,他没穿王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腰间佩着剑,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着怒火。
“住手!”他翻身下马,长剑出鞘,指着那些卫兵,“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朕的人?”
卫兵们显然没料到他会来,一时愣住了。领头的祭司亲信强作镇定:“法老,这是阿蒙神的谕示……”
“狗屁谕示!”图坦卡蒙的剑指向他的咽喉,“是你们怕她的预言应验,怕她拆穿你们的谎言!”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动手”,几个卫兵竟挥着刀朝图坦卡蒙扑去。他虽年幼,剑法却利落,格挡间却没注意身后——一个祭司悄悄举起了权杖,朝着他的后背狠狠砸去。
“小心!”温念想也没想,挣脱卫兵的钳制,扑过去挡在他身后。
权杖重重落在她的背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她几乎要栽倒。图坦卡蒙猛地回头,看到她苍白的脸,眼睛瞬间红了,他一剑挑飞那祭司的权杖,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走!”他对她低吼,声音带着颤抖,“去芦苇荡,我跟你说过的地方!”
他推了她一把,自己转身迎向那些卫兵,长剑挥舞间,竟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劲。
温念看着他被卫兵包围的背影,看着他身上渐渐渗出的血迹,心脏像被生生剜去一块。她咬着牙,转身冲进身后的芦苇荡。
芦苇很高,没过头顶,叶片割得脸颊生疼。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只凭着本能往前冲,掌心的青金石护身符硌得她生疼,像一个滚烫的承诺。
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图坦卡蒙压抑的痛呼,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她心上。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混着汗水滑落。
风吹过芦苇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在为一场尚未开始就已注定破碎的命运,提前奏响了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