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殿的寂静没能持续多久。
第三日清晨,温念正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在莎草纸背面默写现代的星象公式,木门突然被粗暴地撞开。几个身着白色亚麻长袍、头戴阿蒙神徽冠冕的祭司闯了进来,为首的老者面容枯槁,浑浊的眼睛扫过她时,像淬了毒液的蛇信。
“异邦的巫女。”老者的声音沙哑刺耳,手里的权杖重重顿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法老仁慈,留你苟活,你却敢在圣地散播妖言,蛊惑君主!”
温念心头一紧,下意识将莎草纸藏进衣袖。她认出这是卡纳克神庙的首席祭司,阿蒙神的最高代言人,也是历史上钳制图坦卡蒙王权的核心人物。
“我没有。”她强迫自己镇定,用日渐熟练的埃及语反驳,“我只是……与法老谈论星象。”
“星象?”祭司冷笑一声,权杖指向她的衣服,“穿如此伤风败俗的衣袍,说些无人能懂的胡话,还敢妄议神所安排的星轨?昨夜法老因你之言,竟质疑阿蒙神的谕示,这便是你的罪证!”
两个年轻祭司上前扭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温念挣扎着,目光扫过门口——那里空无一人,没有少年法老的身影。他知道吗?还是……他无力阻止?
被拖拽着穿过王宫的回廊时,温念看到了不少宫人,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她,眼神里却藏着好奇与畏惧。阳光穿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斑,映照着墙壁上描绘法老征战的壁画,那些金碧辉煌的色彩,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审判在阿蒙神庙的主殿进行。
巨大的阿蒙神像矗立在殿内,鎏金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威严而冷漠。殿内站满了文武百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被押到殿中央的温念身上。
她看见了图坦卡蒙。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依旧是那身象征王权的服饰,只是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隐忍,还有一丝……无能为力。
“法老,”首席祭司走到殿中,对着王座深深鞠躬,“此女来历不明,言语诡异,恐是外族派来的奸细,意图扰乱我埃及的神权与王权。依律,当献祭给阿蒙神,以平息神怒!”
“她不是奸细。”图坦卡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她只是个知晓星象的异乡人,朕留她在宫中,是为了……研究历法。”
“法老!”祭司猛地抬头,语气带着警告,“您是阿蒙神的化身,岂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迷惑?近日尼罗河水位异常,瘟疫初现,皆是此女带来的不祥之兆啊!”
一些官员附和起来,“献祭!献祭!”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温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看着王座上的少年,他紧握着扶手,指节泛白,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怒火,却又被某种更深的无力感压制着。她忽然明白,他的反抗在根深蒂固的神权面前,是多么苍白。
“我有证据,证明我不是奸细。”温念突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挣脱开祭司的钳制,走到殿中央,迎着阿蒙神像的目光,朗声道:“我知道今年尼罗河何时会泛滥,知道泛滥的水位会达到多少肘尺(古埃及长度单位)。我还知道,南方的努比亚部落正在囤积粮草,意图反叛。这些,若我是奸细,怎会告知法老?”
这话半真半假——尼罗河泛滥的时间是她根据星象推算的,而努比亚反叛,则是历史记载的事件。
首席祭司脸色一变,厉声道:“一派胡言!尼罗河的泛滥是神的旨意,岂是你能预测的?”
“是否胡言,三个月后便知。”温念看向王座上的图坦卡蒙,目光坚定,“若我说错了,任凭处置。若我说对了,还请法老还我清白。”
殿内陷入死寂。官员们面面相觑,祭司的脸色铁青。
图坦卡蒙看着她,沉默了许久。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的线,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最终,他缓缓开口:“准。”
一个字,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首席祭司还想说什么,却被图坦卡蒙冷冷打断:“三个月后,若她的预言应验,便留在宫中,作为朕的星象顾问。若不应验……”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便依祭司所言。”
温念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发闷。这不是胜利,只是一场缓期执行的判决。
被卫兵带回北殿的路上,她回头望了一眼阿蒙神庙的主殿,那巨大的阴影仿佛延伸到了天际,将整个王宫都笼罩其中。她知道,这三个月,不会平静。
而王座之上,图坦卡蒙看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缓缓闭上眼。掌心的汗浸湿了权杖上的宝石,他低声对身旁的内侍说:“去,盯紧努比亚的动静,还有……看好北殿的那个人。”
内侍领命退下,大殿再次恢复寂静。只有阿蒙神像的金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注视着年轻的法老,像一个亘古不变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