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眼的重量

芦苇荡的风裹着水汽，灌进喉咙里又冷又涩。

温念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像灌了铅，后背的剧痛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抖，才跌跌撞撞地停在一片相对稀疏的水域边。水面倒映着她苍白的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后背的衣服早已被血浸透，晕开一片深色的渍痕。

身后的厮杀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安静得让人发慌。

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上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转身时看到的画面——他被卫兵围在中间，白色短打后背洇开的血迹，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莲花。

“别回头。”他推她时的力道，他声音里的颤抖，此刻都成了扎在她心上的刺。

她从怀里摸出那枚青金石护身符，荷鲁斯之眼的纹路被掌心的汗浸得发亮。这双象征守护与王权的眼睛，此刻却只能让她攥得指节发白。

“有人吗？”她对着空旷的芦苇荡低声呼喊，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图……法老说会有人等我……”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或许，根本没人会来。他只是想让她跑，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绝望像河水一样漫上来，温念沿着水岸缓缓坐下，背靠着一棵粗韧的芦苇，闭上眼。后背的疼痛越来越清晰，意识开始发沉，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卡纳克神庙的废墟，那个戴着赫迪克王冠的少年，正用琥珀色的眼睛审视她这个“异乡的闯入者”。

那时的她，只知道他是历史书里那个早逝的法老；而现在，她却知道他会在深夜偷偷送来椰枣酒，会在画错车轮时耳尖发红，会在刀光剑影里，把她护在身后。

“不能睡……”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清醒，“他还在等我……等我回去告诉他，尼罗河的水位，努比亚的叛乱……”

她挣扎着站起来，扶着芦苇秆，一步一瘸地沿着水岸往前走。她不知道方向，只能凭着记忆里对底比斯地理的了解，朝着上游的村落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木桨划水的声音。温念心里一动，挣扎着躲进茂密的芦苇丛，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去。

一艘小小的渔船从水道尽头驶来，船头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渔民，戴着普通的亚麻头巾，看起来并无异样。可当船驶近时，温念看到他腰间系着的布带——上面别着一枚小小的金质隼形饰，正是法老卫兵的标记。

是他派来的人！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刚想出声，却见那渔民突然停下船，对着芦苇丛的另一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几个穿着祭司服饰的人从芦苇里钻出来，为首的正是那天在审判殿上叫嚣的祭司亲信。

“人呢？”亲信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渔民指了指温念藏身的方向：“按法老的命令引她往这边走，应该快到了。”

“做得好。”亲信冷笑一声，“等抓住这异女，回去告诉首席祭司，法老的‘忠心’，我们记下了。”

温念藏在芦苇里，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圈套。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他让她逃，让她来芦苇荡，根本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把她交给祭司？还是说……他也被胁迫了？

后背的疼痛和心里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那些祭司和那个“卫兵”在岸边布下陷阱，看着他们手里闪着寒光的绳索和弯刀，突然想起他推她时的眼神——那里面除了决绝，是不是还有一丝她没看懂的……愧疚？

“不……”她摇着头，指尖死死抠着青金石护身符，指腹被边缘划破，渗出血来，与护身符上的纹路融为一体，“他不会的……”

可证据就摆在眼前。那个渔民腰间的隼形饰，那句“按法老的命令”，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仅存的信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隐约还夹杂着少年的呼喊：“温念！温念——”

是图坦卡蒙！

祭司们瞬间警觉起来，亲信压低声音：“快！藏起来！等她被法老找到，我们再动手，让他亲眼看着这异女‘拒捕被杀’！”

几个人迅速躲进更深的芦苇丛。

温念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方向，看着岸边隐藏的杀机，看着掌心那枚染血的荷鲁斯之眼——这双象征守护的眼睛，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

他来了。他或许是真心来救她的，或许……是来亲眼看着她落入陷阱的。

风突然变大，芦苇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决裂，发出凄厉的呜咽。温念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青金石护身符攥紧，转身朝着与马蹄声相反的方向，踉跄着跑进了更深的芦苇荡。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让他找到。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怕了。怕看到他眼里的愧疚，更怕看到他眼里的算计。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带着焦急和慌乱。可温念没有回头，只是拼尽全力往前跑，后背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滴落在芦苇叶上，像一串破碎的红泪，很快被风吹干，没留下一丝痕迹。

荷鲁斯之眼的重量，原来这么沉。沉到她攥不住，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