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已经带上了几分热度,透过高三(1)班明净的玻璃窗,在堆满习题册的课桌上洒下一道道斜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粉笔灰与书本旧纸张混合的气息弥漫着整个教室,这是独属于教室的味道。
安渝总是第一个到教室。身为班长,他习惯了早点来收拾讲台、查看值日生安排。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早到的习惯藏着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他径直走向靠窗那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那是他的座位,也是赵祁的——他的同桌,赵祁。
空无一人的教室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安渝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玻璃瓶,瓶身依旧温热,那是他一路揣在怀里带来的。杏仁露,从高二某个记不清缘由的清晨开始,他每天都放一瓶,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他熟练而轻柔地将那个温热的杏仁露放进旁边桌子里,紧贴摞好的课本边缘,确保不会滚落。动作迅速又轻巧,像完成一场隐秘的仪式。指尖触碰到微凉的木质抽屉内壁时,他的心却微微烫了一下。
刚坐下翻开英语单词本,身旁就掠过一阵极淡的、清爽的皂角香气。一道修长的影子投在他书本上。
赵祁来了。
安渝没抬头,视线牢牢锁在“abandon”上,眼角余光却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赵祁放下单肩挎着的书包,坐下,伸手进抽屉时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玻璃瓶。安渝的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赵祁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很短,短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自然地拿出了那瓶杏仁露,拧开盖子,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滚动,线条利落好看。他始终没有说话,没有看向安渝,也没有说那句安渝从未期待过、却又隐约渴望过的“谢谢”。
他只是沉默地接受着,如接受日出日落般理所当然。
安渝垂下眼,心里有些空落落,却也感到一丝奇异的满足。至少,赵祁没有拒绝。
这样的清晨,重复了快七百天。
黑板旁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终定格在刺眼的“1”。毕业的气息像夏日藤蔓般悄然爬满校园每个角落,夹杂着离别的焦躁和对未来的憧憬。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
这天下午,教室里弥漫着解放与伤感交织的喧嚣。同学们互相在校服上签名、拍照、大笑聊天,也有人红着眼眶低声约定未来。安渝忙前忙后处理琐事,嘴角挂着习惯性的温和笑容,回应着每一个来找他签名或合影的同学。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某处正下着一场无声的雨。
他的目光总不自觉追寻那个清冷身影。赵祁依旧独来独往,坐在自己位置上低头翻阅一本厚厚的习题集,仿佛周围一切喧闹都与其无关。偶尔有同学鼓起勇气找他签名,他也只是接过笔,在校服一角利落地写下名字,不多言语。
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片阴影,鼻梁挺直,唇线习惯性微抿着,构成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安渝看着,心中那点隐秘念想如烛火般明灭不定。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夕阳余晖把教室染成暖金色。安渝慢慢走回自己座位,收拾抽屉最后一点东西。手指忽然碰到一个冰凉光滑的物体——是今天早上他照例放进赵祁抽屉的杏仁露玻璃瓶,已经空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住。他握着空瓶,瓶身早已失去清晨的温暖,只剩下冰冷触感。两年来的无数个空瓶,它们的归宿大概都是楼下垃圾桶。
就这样吧。
深吸一口气,他鼓足勇气从笔袋拿出记号笔。笔尖落在光滑玻璃瓶壁上有些打滑,他写得缓慢认真,每个字仿佛从心尖抠下来。
——祝你前程似锦。
只有五个字。他原本想写很多:想写“很高兴和你做同桌”,想写“以后常联系”,甚至更越界的话……但最终只剩这最普通也最郑重的祝福。
写完后,他将瓶子轻轻放回赵祁抽屉边缘,那个他放了七百次杏仁露的位置。仿佛彻底告别。
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忽传来低沉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哑意:“只有祝福吗?”
安渝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血液在此刻凝固,又瞬间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他僵硬地一点点回头。
赵祁不知何时抬起头正看着他。那双平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此刻翻涌着复杂的东西,像压抑已久的浪潮冲破堤岸。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安渝脸庞。
然后,在安渝震惊失措的目光中,那个总是清冷如山巅积雪的少年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捏住他校服衬衫衣角。力道虽轻,却充满不容挣脱的执拗。
教室里安静极了,窗外蝉鸣遥远,彼此呼吸紊乱清晰可闻。
在夕阳金辉下,那捏住衣角的指尖泛着透明的白。空气凝固成琥珀,将两人包裹其中。安渝清楚看见赵祁眼中自己的倒影——震惊、茫然,带点傻气。
“我……”他张嘴试图开口,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有祝福吗?”这句话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心底激起层层涟漪差点将其淹没。什么意思?赵祁什么意思?
赵祁没有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着他,捏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指节泛白。这个细微动作像钥匙打开安渝心中紧闭的阀门。
两年小心谨慎,七百个清晨的隐秘期待,无数次失落与自我安慰汇聚成前所未有的勇气。
“不是……”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不只是祝福。”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积攒两年氧气一次吸完,目光勇敢迎上赵祁视线,那里翻涌的情绪让他心悸也给他渺茫希望。
“那瓶杏仁露……每天都不是偶然。”
话音落下时,他看到赵祁睫毛轻轻颤动,如同蝴蝶翅膀掠过水面。那双清冷眸子深处骤然亮起,如拨云见日星辰闪耀。
“我知道。”赵祁声音依旧偏低,紧绷哑意消散些,取而代之是一种沉静笃定。
安渝愣住。“你……知道?”
赵祁未直接回答,目光移向抽屉边缘那只空瓶,“祝你前程似锦”的字迹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高二上学期,十月十七号,第一次。”他又抬眼看向安渝,眼神专注,“当天早上降温,瓶身很暖。”
安渝彻底怔住。他连具体开始的日子都记不清了,赵祁竟然记得?十月十七号……努力回想似乎那天秋雨绵绵天气转凉,他还担心怀里焐热的玻璃瓶不够暖和。
原来……他都知道。
不是漠然接受,而是……默许知晓。
认知如强光刺得眼眶酸涩。
“那你……”为什么从不说话?为什么从不回应?为什么让我猜测忐忑整整两年?无数问题哽在喉间却问不出来。
赵祁松开捏着衣角的手。安渝心猛地一空,仿佛这点微弱力道是他全部支撑。然而下一秒,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向上握住他的手腕。
皮肤相触处传来清晰温热感甚至能感受对方脉搏细微跳动。不同于布料隔着象征性挽留,这是实实在在的触碰。
安渝浑身僵住,血液涌向被握手腕,烫得吓人。
“因为不确定。”赵祁低声说道,拇指无意识在细腻皮肤上轻轻摩挲带来战栗。“不确定你的意思,是出于班长关照,还是……别的。”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漩涡。
“直到看到这个瓶子。”他的视线再次转向那只空瓶。“直到你写下这句话然后转身。”
直到以为一切即将结束。
所以,那个总是清冷自持仿佛不在意一切的赵祁才会在他转身瞬间伸出手用最笨拙方式抓住这即将错过的尾声。
“安渝,”赵祁叫了他的名字,不是“班长”而是“安渝”。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别样郑重意味。“若我说我不想只接受祝福呢?”
夕阳最后余晖掠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交织一起的影子。教室寂静不再是空荡而是被某种无声涌动情绪填满。
安渝看着近在咫尺的赵祁,看着他眼中不再掩饰的期待还有那紧紧握住自己手腕带薄茧的指尖。两年阴霾酸涩在此刻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驱散。
他反手轻轻回握住赵祁的手。
“那……”他弯起眼睛笑容终于不再是习惯性温和而染上明亮羞涩暖意。“你想接受什么?”
赵祁凝视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真实存在极淡笑容。没有回答,只是稍用力将两人距离拉近。
窗外蝉鸣停止晚风拂过香樟树叶发出沙沙轻响似为这场迟来对话奏起温柔伴奏。
空掉的玻璃瓶静静立在桌角瓶身上祝福语在暮色中泛着光,而它的使命在此刻才真正圆满。
作者大大祝大家所愿皆所得暗恋终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