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顺风车

周五下午的咖啡时光，像一颗味道不错的糖，在何以玫接下来几天的工作日里，偶尔会泛起一丝淡淡的甜意。但她很快就把这感觉归因于一次愉快的社交，并未过多沉溺。她依旧是那个敬业的情感主播何以玫，专注于她的节目和听众。

转眼到了下周二的晚上。何以玫受邀参加一个本地的媒体交流晚宴。这类活动主要是拓展人脉，交换信息，流程大同小异。她穿着得体的小礼服，与相熟的同行、潜在的合作伙伴寒暄交谈，举止得当，笑容恰到好处。

宴会进行到一半，窗外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聚拢了乌云，隐隐传来闷雷声。何以玫并没太在意，初夏的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晚宴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宾客们陆续离场，何以玫走到酒店门口，才发觉情况不妙。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门廊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水雾。狂风裹挟着雨水，带来阵阵凉意。门口挤满了等车的人，出租车供不应求，网约车软件上也显示前面排着长队。

她今天穿了双新的高跟鞋，站久了有些不舒服，便稍稍退到人群后方，靠着墙壁，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缓慢移动的排队数字，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得等上一阵子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穿过雨幕，停在了酒店门廊的临时停车区。车窗降下，露出驾驶座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以玫？”应晖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雨声传来，带着一丝询问。

何以玫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应晖的目光。他怎么会在这？她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应晖？好巧。”

“不巧，我也来参加这个晚宴，刚看到你在门口等车。”应晖解释道，目光扫过她身上单薄的礼服和高跟鞋，很自然地说，“雨太大了，不好打车。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刻意殷勤，更像是一种基于现状的合理提议。周围等车的人投来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让何以玫有点不自在。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机APP上预计还要等待三十多分钟的提示，又看了看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理智告诉她，接受是最好的选择。

“那……麻烦你了。”她不再矫情，拢了拢手臂，快步走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温暖干爽，和外面的风雨交加仿佛两个世界。一股淡淡的、类似雪松的清爽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心神安宁。

“谢谢。”何以玫系好安全带，再次道谢，语气真诚。她注意到应晖今天穿着也很休闲，不像出席正式宴会，倒像是朋友小聚。

“举手之劳。”应晖升起车窗，将外面的风雨和嘈杂隔绝。他熟练地操控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车内响起了低音量播放的古典音乐，是巴赫的大提琴组曲，沉静而富有力量。

“你也刚结束？”何以玫找话题聊，试图驱散狭小空间内初时的那一点点微妙尴尬。

“嗯，露了个面，和一些必要的人打了招呼，就先出来了。”应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水幕，“不太适应太热闹的场合。”

这话让何以玫有些共鸣：“我也是。总觉得这种场合说多了话，回去得独自待好久才能‘回血’。”

应晖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弯了一下：“看来我们是同类人。”

车子在雨夜中缓慢前行，红灯时，应晖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跟着音乐无声地打着拍子。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今天晚宴的甜点不错。”何以玫想起刚才尝到的那款柠檬挞，随口说道。

“是吗？我没太注意。”应晖回答，“光顾着和人说话，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倒有点饿了。”

“啊，那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何以玫下意识地建议。

“不用麻烦，我住的地方酒店应该还有简餐。”应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呢？晚上光顾着应酬，吃饱了吗？”

被他这么一问，何以玫才觉得胃里确实有点空。晚宴那种地方，很难安心吃饱。她老实回答：“好像……也没有。”

应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看来我们俩半斤八两。我知道前面有家还不错的粥店，这个时间应该还开着，干净，味道也清淡。要不要一起去垫垫肚子？就当是……感谢你上次推荐的咖啡馆。”

这个邀请比咖啡那次更突然，也更生活化。深夜，雨天的粥店。何以玫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转头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城市的灯火。车内温暖，音乐舒缓，身边是……一个让她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好奇的男人。拒绝的话，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空空的胃，也辜负了这雨夜里生出的一点暖意。

“好啊。”她听到自己说，“正好有点饿了。”

应晖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好，就在前面拐弯。”

粥店果然还亮着灯，这个时间点，客人不多，显得很安静。店面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空气中飘着米粥特有的暖香。他们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服务员热情地递上菜单。

“你想吃什么？”应晖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何以玫看了看，点了一份生滚鱼片粥。“晚上吃这个感觉没负担。”

“那我跟你一样。”应晖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两份生滚鱼片粥，谢谢。”

等待上粥的间隙，两人一时无话。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何以玫看着对面坐着的应晖，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这个样子的他，比在会议室、咖啡馆里，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你好像对这片很熟？”何以玫找了个话题。

“以前在这边上过学，虽然变化很大，但有些老店还在。”应晖看着窗外朦胧的雨景，语气里带着点怀念，“这家店，我读书的时候就在了，老板换没换人就不知道了。”

“原来是怀旧之旅。”何以玫笑了。

“算是吧。”应晖也笑了笑，“人年纪大一点，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粥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白色的米粥熬得浓稠软烂，里面是嫩滑的鱼片和翠绿的葱花。两人都饿了，拿起勺子，安静地吃了起来。

粥的味道很好，暖融融的，从食道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雨夜的寒意。何以玫吃得很满足，忍不住赞叹：“嗯，真的很好吃。”

“没骗你吧。”应晖看着她满足的表情，眼里带着笑意，“这种天气，吃一碗热粥最舒服。”

吃完粥，身体彻底暖和过来，之前的些许疲惫也一扫而空。应晖结了账，两人重新回到车上。雨势比刚才小了一些，变成了绵绵细雨。

回何以玫公寓的路似乎变短了。车子在她住的楼下停稳，楼道里温暖的灯光透过雨帘照出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谢谢你的粥。”何以玫解开安全带，真诚地说。今晚的经历，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不客气，顺路的事。”应晖看着她，“快上去吧，别淋湿了。”

“好，那你开车小心。”何以玫推开车门，快步跑进了单元门廊下。她转过身，朝车子的方向挥了挥手。

车灯闪烁了两下，算是回应，然后平稳地驶离，消失在雨夜中。

何以玫站在门廊下，并没有立刻转身上楼。她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空气里还残留着车上那好闻的雪松气息，以及胃里那碗热粥带来的踏实暖意。这个夜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抬头看了看依旧飘着细雨的天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走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