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圣莫尼卡的航天港在晨光里泛着冷金属的光泽，巨大的货运飞船像蛰伏的银色巨鲸，舱门吐出的白色气浪在地面凝成薄薄的霜。V裹紧了身上的保温服，看着帕南手里的电子票，忍不住咂舌：“流浪者部落居然真能弄到月球往返票？这玩意儿比荒坂的神经芯片还难抢。”

“不是部落弄的。”帕南把票塞进兜里，指了指远处的VIP通道，“是杜克的朋友——那老头以前是航天局的工程师，说欠我们个人情，硬塞了七张票。”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他说……月球上的低重力对瑞弗的旧伤有好处。”

瑞弗正低头检查义体关节的保温装置，闻言笑了笑：“别听他的，我这胳膊硬朗着呢。倒是杰克，你确定要带你的电磁步枪？航天局规定不能带武器。”

“这不是武器，是‘纪念品’。”杰克把枪背带勒紧了些，枪身用防尘布裹得严严实实，“上次在海底基地捡的零件，维克多说能改造成望远镜，到了月球正好用它看地球——比景区卖的塑料玩意儿靠谱。”

登船通道的灯光是柔和的蓝，脚下的传送带无声地向前滑动。杰茜卡抱着平板，屏幕上正播放月球基地的介绍：“那里的玻璃穹顶能360度看星空，还有个‘地球观测台’，据说在满月时能看到夜之城的霓虹……”

朱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舷窗外掠过的卫星：“看，那是不是‘星梦’公司的空间站？露西以前就在那待过。”

提到露西，通道里的空气似乎凝了凝。大卫的名字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平时不声不响，却总在某个瞬间冒出芽来。V想起那个总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孩，想起她在大卫葬礼上没掉的眼泪，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我要去月球，离这里远远的”。

飞船启动时的推背感压得人胸口发闷，舷窗外的地球渐渐变成颗蓝色的玻璃弹珠，夜之城的霓虹缩成模糊的光点。杰克趴在观景舱前，眼睛瞪得溜圆：“原来我们住的地方这么小……跟酒吧门口的玻璃球似的。”

“等进入环月轨道，你会觉得地球更小。”驾驶舱传来广播，是个温和的女声，“预计两小时后抵达‘广寒宫’基地，请各位乘客做好准备。”

月球基地的穹顶比想象中更壮观，透明的合金玻璃外，是铺着银沙的荒原，远处的环形山在日光下投下锯齿状的阴影。V他们踩着特制的靴子，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

“怪不得都说月球适合养老，”瑞弗试着跳了跳，居然离地半米高，“这重力，连打架都省劲——上次在夜之城跟虎爪帮火并，打半小时就喘得像头牛。”

基地的观光车是流线型的白色，沿着玻璃穹顶下的轨道缓缓行驶。路过观测台时，朱迪突然指着外面：“看，有人在那画画。”

只见观测台的露台上，一个穿白色宇航服的身影正对着地球的方向，手里的画笔在画板上移动。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风把兜帽吹起来，露出截银灰色的头发。

是露西。

没人说话，观光车缓缓驶过，隔着厚厚的玻璃，只能看到她抬手抹了把脸，像是在擦什么。画板上的地球蓝得发亮，旁边用银色颜料写着个小小的“D”。

“别停下。”V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服的拉链，“让她一个人待着吧。”

观光车继续向前，杰克举着改造好的望远镜看了很久，突然说：“她画得真好……比夜之城画廊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强多了。”他顿了顿，声音有点闷，“大卫要是能看到，肯定会说‘露西画的地球比我义眼拍的还清楚’。”

帕南望着露西的背影，直到它缩成个白点：“大卫以前总说，要带露西来月球看地球。他说这里没有corpo的监控，没有义体的杂音，只有风跟星星。”

中午在基地的餐厅吃饭时，全息菜单上的合成食品带着股金属味。V戳着盘子里的“月球汉堡”，突然想起大卫总爱抢露西的薯条，说“你的比我的脆”，而露西嘴上说“再抢就把你义腿拆了”，却总会把薯条往他盘子里推。

“听说露西在基地开了个小画展，”餐厅服务员是个机器人，电子眼闪烁着蓝光，“全是地球的风景，很多游客说看了会想家。”

“想家啊……”杰茜卡看着窗外的荒原，“在夜之城的时候总觉得它糟透了，真离远了，倒有点惦记。”

下午去环形山徒步时，杰克突然指着远处的山丘：“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山丘上，怀里抱着块石头，像在跟它说话。是露西，她似乎在看地球升起的方向，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怀里的石头，”朱迪突然开口，“跟大卫墓碑上的那块很像——都是从夜之城的废墟里捡的，上面有烟花灼烧的痕迹。”

V想起大卫的葬礼，露西把那块石头放在墓碑前，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烟花时捡的，他说要留着当定情信物”。当时风很大，吹得她的风衣猎猎作响，像只快要飞走的鸟。

返程的飞船升空时，V最后看了眼观测台，露西还在那里，只是这次她举起了画板，对着地球的方向。透过望远镜，能看到画板上的地球旁边，多了个小小的宇航员剪影，牵着另一个戴兜帽的身影。

“她会回来吗？”杰克突然问，声音在失重环境里有点飘。

“也许吧。”V靠在舷窗边，看着月球渐渐变成颗银灰色的珠子，“也许等夜之城真的变好了，她就回来了。”

飞船穿过大气层时，舷窗外燃起绚烂的火光，像极了夜之城的烟花。V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大卫和露西坐在屋顶上，露西的头靠在大卫肩上，两人手里的烟花棒在黑暗里划出金色的弧线。

“看，”大卫的声音很轻，“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不用再跑了。”

“嗯。”露西的声音带着笑，“拉钩。”

飞船降落在航天港时，夜之城的霓虹正亮得热闹。V他们走出舱门，潮湿的空气裹着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有消毒水的味，有合成食物的味，还有点烟花燃尽的硫磺味。

“回家了。”帕南深吸一口气，嘴角扬起笑意。

V抬头看了看天，星星比在月球上模糊，却更温暖。他知道，露西会带着她的画和回忆，在某个合适的时刻回来。而他们，会在这座城市里，继续等着，守着，把那些未完成的约定，一点点实现。

毕竟，家就在这里，无论它曾经多糟，未来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