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宫墙,将长信宫前的铜鹤吹得发出细碎的嗡鸣。沈明微拢了拢素色披风,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金片上的翡翠在廊下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这是上个月陛下赏的,比先前那支水头更足,她特意选在今日的家宴上戴。
殿内丝竹正盛,程少商穿着件石青色骑装样式的常服,正坐在文帝下首说些什么,引得龙颜大悦,连带着凌不疑嘴角都染了笑意。沈明微端起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茶盖与杯沿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娘子,程娘子如今倒是越发得陛下喜爱了。”侍女青禾在她耳边低语,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平。
沈明微轻笑一声,声音柔得像江南春水:“陛下仁慈,素来爱重晚辈。只是这般穿着……倒像是刚从演武场回来,不知的还以为我大汉朝堂规矩松了呢。”她说着,眼尾余光瞥见程少商腰间挂着的玉佩,那玉质温润,却是块未经精雕的原石,与周遭贵女们满身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正说着,内侍来请众人入席。沈明微款步上前,经过程少商身边时,脚下“不慎”一崴,手中的茶盏顺势泼了出去,大半都溅在程少商的裙摆上。
“哎呀!”她惊呼一声,连忙去扶,“妹妹恕罪,我这脚……”
程少商侧身避开她的手,低头看了看湿痕,眉头微蹙却没动怒,只淡淡道:“沈姐姐无碍便好,不过是件常服,污了也无妨。”
沈明微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换上那副无辜模样:“都怪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前几日染了风寒,至今还不利索。妹妹若是不嫌弃,改日我让绣房做件新的送来?”
“不必了。”程少商转身去换衣裳,背影挺直,没有半分扭捏。
沈明微望着她的背影,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这程少商,竟比从前沉得住气了。
宴席过半,文帝兴起,让众人展示些新奇玩意儿。有贵女献上西域舞姬,有公子抚琴助兴,轮到沈明微时,她献上一炉新调的香,名曰“醉流霞”,香烟袅袅,香气清冽,引得众人称叹。
“这香是我用晨露调和了七种花蕊制成,”沈明微浅笑道,“只是不知合不合陛下与程妹妹的意。”
程少商刚换了身衣裳回来,闻言凑近闻了闻,老实道:“香气是好的,只是太过繁复,倒不如山野间的草木清气来得自在。”
文帝朗声笑道:“少商说的是!这香虽好,却失了几分天然意趣。”
沈明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笑道:“妹妹说的是,是我太过雕琢了。”心里却已转过数个念头——这程少商,竟是连陛下的心思都敢揣摩着反驳了。
宴席散后,沈明微在宫道上遇到了凌不疑。他刚送程少商回寝殿,正往宫门走,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凌将军。”沈明微福了福身,语气柔婉,“方才多谢将军替我向陛下解释,免得我真成了故意冲撞程妹妹的罪人。”
凌不疑目光淡淡扫过她,没接话,只道:“沈娘子身子不适,早些回府歇息吧。”
他转身离去的瞬间,沈明微清晰地看到他袖角沾着一片干枯的艾草叶——那是程少商方才换衣裳时,从庭院里带出来的。她望着那片枯叶,忽然想起去年骅县之事后,自己在贵妇圈里说的那句闲话,当时只觉得解气,此刻却莫名有些滞涩。
夜风更凉了,沈明微拢紧披风,转身往宫门走去。步摇上的翡翠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极了她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明明灭灭,却终究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她知道,只要程少商还在这京城一天,她这朵带刺的玫瑰,就总要在暗处寻着机会,亮出自己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