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宴席余温未散,京中贵女圈里便已传遍了程少商当众驳了沈明微“醉流霞”香的闲话。有人说程少商恃宠而骄,连沈家小娘子的面子都敢不给;也有人暗赞她直率,倒是比那些扭捏作态的更显真性情。
沈明微坐在自家暖阁里,听着青禾一一学来的议论,指尖捻着颗蜜饯,半天没送进嘴里。窗棂外的腊梅刚打了骨朵,寒气顺着缝隙钻进来,却抵不过她眼底翻涌的冷意。
“倒是没想到,她如今竟有这般人缘。”沈明微轻笑一声,将蜜饯丢回碟中,“不过是仗着凌将军和陛下的势,真当自己成了京中一等一的人物了?”
青禾忙道:“小娘子说的是。论家世论才情,哪样不是小娘子更胜一筹?她们不过是嫉妒小娘子您得了陛下亲赏的步摇,故意捧着程娘子罢了。”
这话正说到沈明微心坎里。她抬手抚上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绪稍定。前日宴席上程少商对这步摇视若无睹的模样,至今还像根细刺扎在心头。
“过几日便是镇北侯府的赏梅宴,”沈明微忽然道,“听说程少商也在受邀之列?”
“是呢,镇北侯夫人特意让人送了帖子去凌将军府。”青禾答着,见自家小娘子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便知这场赏梅宴,怕是又要起些波澜了。
几日后,镇北侯府的梅林果然热闹非凡。红梅似火,映着往来贵女们的锦绣衣裳,端的是赏心悦目。沈明微一身月白锦裙,裙摆绣着几枝疏梅,行走间如踏雪寻梅,引得不少目光。她特意将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换了支更小巧的赤金嵌红宝的,看似低调,实则更显精致。
程少商来得稍晚些,穿了件绛红色的袄裙,领口滚着白狐毛,衬得她面色愈发红润。她没往人群里凑,反而寻了处人少的角落,对着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看得出神。
沈明微端着茶盏走过去,笑意盈盈:“程妹妹倒是好兴致,这梅花开得虽艳,却不如妹妹这身衣裳夺目呢。”
程少商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沈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觉得这梅花风骨好,寒冬里也能开得这样热闹。”
“风骨?”沈明微掩唇轻笑,“不过是些草木罢了,哪来什么风骨?倒是妹妹,前几日在陛下面前那般直言,才真是有风骨呢,只是不知旁人会不会觉得妹妹太过莽撞。”
程少商挑眉:“旁人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总好过藏着掖着,暗地里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虽是平淡说出,却像一巴掌扇在沈明微脸上。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妹妹说的是,是我想多了。对了,听闻妹妹前些日子做了个机关鸟,能飞半柱香的时辰?倒真想见识见识。”
程少商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正说着,忽然有个小丫鬟捧着个锦盒匆匆走来,对着沈明微福了福身:“小娘子,这是夫人让给您送来的,说是刚得的上好墨锭,让您带回府里练字用。”
沈明微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她合上锦盒,递给青禾,转而对程少商道:“我父亲近来总说我字练得不如从前了,正缺好墨呢。妹妹若是有兴致,改日到我府里坐坐,我拿这新墨给妹妹试试?”
程少商刚要开口拒绝,忽然听得“哎呀”一声,却是那小丫鬟转身时,不慎撞在了程少商身上,手里端着的一小碟刚调好的胭脂,大半都泼在了程少商的袄裙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程娘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沈明微忙上前扶起小丫鬟,柔声道:“快起来,不过是件衣裳,妹妹不会怪罪你的。”她转向程少商,脸上满是歉意,“都怪我,若是不让她来送墨锭,也不会出这岔子。妹妹,这袄裙瞧着料子极好,我赔你一件新的吧?”
程少商低头看了看裙摆上的胭脂印,那绛红色的料子上,几点嫣红格外刺眼。她抬眼看向那小丫鬟,见她眼神躲闪,又看了看沈明微那看似关切实则暗藏得意的神情,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她没动怒,只缓缓道:“不必了。衣裳脏了,洗干净便是。只是这胭脂,瞧着倒像是沈姐姐常用的那款‘醉春红’?”
沈明微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妹妹好眼力,正是这款。这丫鬟也是糊涂,怎么偏偏带着胭脂到处跑。”
程少商笑了笑:“许是她想着,这般好的胭脂,该让大家都瞧瞧吧。不过我这衣裳,怕是难洗了,也罢,就当是给这红梅添点颜色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留下沈明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微微发冷。这程少商,竟又让她讨不到半分便宜。那小丫鬟怯怯地问:“小娘子,要不要……”
“不必了。”沈明微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走吧,别在这碍眼。”
寒风穿过梅林,卷起几片落梅,落在沈明微的发间。她抬手拂去,那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在梅影中闪着光,像极了她此刻既不甘又怨怼的心思。这场赏梅宴,她终究还是没能让程少商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