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赏梅宴刚过三日,京中便起了场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将沈府花园里的芭蕉叶洗得油亮。
沈明微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廊下侍立的青禾将一方新绣的帕子递过来。帕子上用银线绣着几簇兰草,针脚细密,是她前几日特意吩咐绣娘赶制的。
“程娘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她指尖划过帕子上冰凉的银线,声音听不出情绪。
青禾答道:“听说那日从侯府回去,程娘子便让人将那件沾了胭脂的袄裙送去浆洗了,只是那‘醉春红’的颜色刁钻,洗了好几遍都没去净,最后竟让人拆了裙摆,重新缝了圈白狐毛边,反倒比先前更俏了些。”
沈明微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银线硌得指腹微微发麻。这程少商,竟总能将她设下的难堪,转成旁人眼中的新奇。
“对了小娘子,”青禾又道,“方才听管家说,再过几日便是护国寺的祈福法会,京中贵女们大多要去的,陛下也允了皇后带几位亲近的娘子同去呢。”
沈明微抬眼看向窗外,雨幕中的芭蕉叶微微晃动,像极了她此刻翻涌的心思。护国寺香火鼎盛,往来皆是权贵,若是在那里……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祈福法会那日,天难得放了晴。护国寺山门前的石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松柏沾着晨露,透着清冽的香气。沈明微随着众人拾级而上,一身素色衣裙,头上只簪了支玉簪,瞧着比往日素雅了许多,倒更显清丽。
程少商与皇后同行,走在稍前的位置。她穿了件浅碧色的襦裙,裙摆绣着几枝竹影,步履轻快,时不时侧头与皇后说些什么,引得皇后频频颔首。
到了大殿,众人依着位次站定,听高僧诵经。沈明微站在程少商身侧稍后的位置,眼角余光总能瞥见她挺直的背影。待诵经完毕,皇后带着众人去偏殿用茶,沈明微借口更衣,拉着青禾往寺后的竹林走去。
护国寺的竹林极有名,修竹万竿,遮天蔽日,林间还有一处冷泉,据说饮了能清心明目。沈明微知道程少商素来喜欢这些野趣,定会寻机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得竹林深处传来脚步声。沈明微忙拉着青禾躲在一株粗壮的竹后,只见程少商提着裙摆,正沿着泉边的石子路慢慢走着,手里还把玩着一片刚摘的竹叶。
“小娘子,动手吗?”青禾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些细碎的石子——这是沈明微特意让人准备的,说是要“不小心”让程少商在湿滑的泉边摔上一跤,虽不至于受伤,却定能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
沈明微正要点头,却见程少商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泉边捡起了什么。她凑近一看,竟是只翅膀受了伤的小雀,正扑腾着想要飞起来,却总也不得劲。
程少商小心翼翼地将小雀捧在手心,眉头微蹙,轻声道:“莫怕,我看看伤得重不重。”她从裙角撕下块布条,细细地给小雀包扎翅膀,动作轻柔,全然没了往日的锐利。
沈明微躲在竹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头忽然莫名一滞。她从未见过程少商这般模样,没有锋芒,没有疏离,只像个寻常的小姑娘,对着一只受伤的雀儿流露怜惜。
“小娘子?”青禾见她迟迟不动,又低声唤了句。
沈明微猛地回神,看了眼青禾手中的锦囊,又看了看远处小心翼翼捧着小雀的程少商,忽然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回去吧。”
青禾愣了愣,却不敢多问,只得跟着她转身离开。走在竹林里,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明微摸了摸鬓边的玉簪,只觉得方才那一刻的心思,比这林间的雾气还要难懂。
她回到偏殿时,程少商已经在了,正将那只包扎好的小雀交给寺里的僧人,嘱咐好生照看。见沈明微进来,她只是淡淡颔首,并未多言。
沈明微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微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她看着程少商与旁的贵女说笑,看着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眼底的清亮,忽然觉得,或许这世间,并非所有“不合时宜”,都该被连根拔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沈明微握紧茶盏,指节泛白——她是沈明微,是京城望族的沈家幺女,怎么能对一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人,生出这样古怪的心思?
偏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忽明忽暗的心境。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