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第三日的清晨,程家小院静得只剩下风扫落叶的声响。程少商躺在床上,脸色比宣纸还要白,怀里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那是她和凌不疑的女儿,程阿青。
阿青生下来时便不足月,小小的一团,哭声细若蚊蚋。这三日里,少商几乎没合过眼,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温热的米汤一点点喂,可孩子总是吃不下,呼吸越来越弱。此刻,阿青的小胸膛几乎不再起伏,小脸皱成一团,像朵即将凋零的花苞。
“阿青,阿青……”少商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女儿冰凉的脸颊,泪水砸在襁褓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抬头看向守在床边的凌不疑,眼眶通红,“你说,她是不是冷?再拿床小被子来,再热点……”
凌不疑早已遣人去请太医,可脚步刚到门口,就见府医匆匆进来,对着他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将军,夫人……小娘子她……已经去了。”
“你胡说!”少商猛地抱紧孩子,指尖抖得厉害,“她还有气,你看,她睫毛动了!”可那微弱的颤动,不过是生命最后的余温。
凌不疑蹲下身,轻轻覆上少商的手背,他的手也在抖,却强撑着稳住声音:“少商,让她安心去吧。”
少商没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她低头看着怀里毫无声息的孩子,那张小脸还没长开,眉眼间却已有了几分凌不疑的轮廓。三日前她还在产房里忍着剧痛,听着这声细弱的啼哭落下泪来,如今这小小的生命,竟像露水般蒸发了。
“她还没好好看过太阳,还没听过你教她射箭……”少商的声音碎成一片,“我还没告诉她,她的名字是你取的,你说‘青’字有生机,盼她活得比谁都旺盛……”
凌不疑将她和孩子一起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握惯了刀枪的手,此刻连一个襁褓都护不住。窗外的阳光明明亮得刺眼,院中的石榴花也开得正盛,可这满院的生机,却照不进这方寸的悲痛里。
傍晚时分,下人在院角的石榴树下挖了个小小的坑。少商亲手将襁褓放进去,里面除了阿青,还有她连夜绣的平安锁,针脚歪歪扭扭,是她这辈子最笨拙的活计。凌不疑一捧一捧地盖土,直到堆起一个小小的土丘,上面插了支刚摘的石榴花枝。
少商站在土丘前,风掀起她的衣袂,像只折断翅膀的鸟。她轻声说:“阿青,娘给你唱支歌吧,是你外祖母教我的……”可刚开了个调,就被喉咙里的哽咽堵得再也唱不下去。
凌不疑从身后扶住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天凉了。”
少商没动,只是望着那支石榴花,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晃。她忽然想起阿青刚生下来时,凌不疑笨手笨脚地想抱,却怕弄疼了她,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落下。那时他说:“等她长大,我教她骑马,你教她读书,好不好?”
如今,那些话都成了空。
夜色漫上来时,少商才被凌不疑半抱半扶地回了屋。她躺回床上,身边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那团小小的温热。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床榻边的小摇篮上,里面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过一个小生命在那里躺过。
少商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进枕巾里。这三日的时光,短得像一场梦,可梦里的温度,却烫得她心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