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正是“食路”简餐店里最热闹的时段。
空气里浮动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和客人们低低的谈笑声。商路白皙精瘦,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卫衣和简单的牛仔裤,头发又蓬又软,左耳带着一枚钻石耳钉,站在柜台后面,手指在点单屏上划得飞快,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习惯性地扬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像个勤工俭学的男大学生。任谁看了,都觉得这老板阳光帅气又亲切。
只有他自己知道,余光瞥见靠窗那个卡座时,心里那点不耐烦正像野草一样疯长。
那桌坐了俩男的,从进来开始就挑三拣四,嫌这嫌那,这会儿应该吃得差不多了,可仍然没有结账的意思,以商路多年来察言观色的经验,他们怕不是要找麻烦。
他看了眼一旁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清晰,那桌上餐盘里剩的油水都能放大看到。
这时经理杨宏靠过来,小声蛐蛐:“哥,我看待会要闹事。”
商路面上笑着,手指在监控画面上点了点,低声的语气里却是凶狠:“这桌吗?注意点。真闹起来,找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按下去。”
杨宏比了个“OK”的手势。
果然没一会儿,其中一个突然捂着肚子嚎了起来,声音不大,但足够有穿透力:“哎呦!哎呦我这肚子……你们这菜不干净啊!”
另一个立刻拍桌子站起来,嗓门拔高:“老板!怎么回事?我兄弟吃了你们的东西,肚子疼得厉害!这肯定是食物中毒!”
店里的谈笑声瞬间低了下去,不少客人都看了过来。
商路脸上的笑容一分没减,甚至更温和了些。他快步走过去,微微弯下腰,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先生,您先别急,身体不舒服咱们先去医院看看?我们店全程负责。”
“去什么医院!就是你们的东西有问题!”站着的那个男人不依不饶,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商路脸上,“赔钱!必须赔钱!不然今天没完!”
呵!现原形了。
商路藏在卫衣口袋里的手,指节捏得有些发白,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耐心周旋:“先生,我们店的食材都是当天采购,后厨卫生也有严格标准。如果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承担。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看他都疼成什么样了!”
周围已经有客人开始窃窃私语,带着怀疑的目光扫视着餐桌和商路。
就在这当口,旁边一桌独自用餐的客人突然站了起来。他身材很高,身形挺拔,长相极其英俊,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穿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动作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疾不徐的稳定感和严谨。
商路看着他走过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那男人的叫嚷:“我是市局法医中心的法医,祁东原。”
吵闹的男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祁东原没看他,目光落在那个捂着肚子“呻吟”的客人身上,冷静地开口:“急性腹痛,常见原因包括阑尾炎、胃肠炎、胰腺炎等。如果是食物中毒,通常伴有呕吐、腹泻、发热等症状。请问,除了腹痛,还有其他不适吗?”
“呻吟”的那位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吭声。
祁东原继续道,语调平铺直叙,像在念一份检验报告:“如果是讹诈,根据《兴城治安管理法》第四十九条,故意损毁公私财物,或者敲诈勒索公私财物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
他顿了顿,视线在那两人骤然变得惊慌的脸上扫过:“需要我现在联系附近的派出所吗?”
商路见状,手搭过去,那叫祁东原的法医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
真是生人勿近啊。
“祁法医,先不用报警,我看两位或许是刚才吃得太急了,才会不舒服。”
那两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互相看了一眼,之前叫嚣得最凶的那个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算……算我们倒霉!”扔下一张钞票,拉着同伴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闹剧,几分钟内消弭于无形。
店里的气氛重新松弛下来。
祁东原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商路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不轻不重地蹦了一下。他快步上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点点后怕:“祁法医,太感谢您了!刚才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伸出手,“我叫商路,是这家店的老板。”
祁东原看了看他伸出的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他才伸手与之轻轻一握,一触即分。
商路留恋不舍,男人的手掌干燥,带着一点微凉的力度。
“举手之劳。”祁东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们演技不太好。”
商路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腼腆:“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这小店可是帮了大忙。今天这顿一定让我请客,您千万别推辞。”
祁东原瞄了他一眼,想了想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他那份还没动几口的风味意面。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商路站在原地,见人也没有邀请他坐下的意思,话不愿多说,他是个明白人,做人不能自讨没趣,于是自然退回柜台,只不过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柜台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祁东原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给他周身那种清冷疏离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暖边。
这人,真特么带劲。
商路在心里吹了声无声的口哨。
比刚才进店时,那匆匆一撇还带劲!
晚上,商路新开的酒吧里。
“啥?你就这样看上那个法医了?”
吧台后面,好友阿杰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压低了声音问。
商路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让店里技术弄到的,祁东原在“食路”公众号上领取优惠券的记录。他头也没抬,慢悠悠应了一声:“嗯。”
阿杰手里的杯子差点滑出去,他赶紧攥紧,凑近些,语气严肃:“商路,你听我一句劝,玩谁不行?别去招惹公职人员!而且,我看你那监控画面里,人家一瞧就是那种特正经、特笔直的男人,你喜欢男人,人家能喜欢吗?”
商路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着点跃跃欲试的光,嘴角弯起的弧度看起来天真,听着却残忍:“不喜欢男人,那就勾引他喜欢男人呗。实在不行……”他后面的话没说完,收起手机,拍了拍阿杰的肩膀,“放心,我有分寸。”
他的“分寸”就是立刻行动起来。
先以最和平的方式。
大概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从小什么都靠自己争,自己抢,所以他是行动派,从不指望老天爷赏饭吃。
勾人第一步,先是让店里技术做了定向推送,把力度最大的“霸王餐”级别优惠券精准发到了祁东原的账号里。
商路美滋滋地等着,想象着祁东原再次光临,他该如何“不经意”地出现,如何搭讪,如何顺势要个联系方式。
结果第一天,人没来。
第二天,人没来。
第三天,人还是没来。
第四天,优惠券过期了。
……
商路派手底下人一查,好嘛,人家祁法医那几天正跟着市局的重案组在外地出差,解剖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忙得脚不沾地。
计划A,卒。
商路没气馁。反而让他夜深人静时忍不住浮想联翩,那样一个冷峻的人,在解剖台上全神贯注的对着尸体时,得有多带劲,想着想着,有什么东西就石更了,他向来不喜欢靠手,一般都是用真人解决,可这次,他没有打电话叫手机里那些专门备给他用的雏儿,而是对着百度里面祁东原的证件照,动起手来。
第二天,他把这事当段子说给阿杰听,阿杰酒也不调了,一本正经的撑着台面盯着他:“凭我对你的了解,你要栽了。”
商路不可否认。
其实,人与人之间缘分的深浅,聪明人第一次见,心里就有数了。
不吹牛,他是聪明人。
很快,商路实行计划B。
他动用了点不那么合法的手段,拿到了祁东原的住址信息,一个离他家很远,离市局不远,环境清幽的高档公寓小区。
啧,得在附近找房子了。
于是,手底下那帮人,开了挂似的给他找房源,没两天,祁东原家附近的小公园、便利店、甚至小区门口,开始频繁出现一个“偶遇”的年轻身影。
等真如撞大运似的,在楼下便利店“偶遇”时,商路抱着一堆零食,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和恰到好处的熟稔:“祁法医?好巧啊,您也住这附近?”
祁东原手里只拿着一瓶纯净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点了点头:“嗯。”
见对方无意闲聊,他也不怯,自顾自说起来:“那什么,我就住前面那个青年公寓,刚搬来没多久。”他面不改色地扯谎,笑容干净,“这边环境是挺好的。”